侍人告辞折返,赖颀利落登上车辕。刚在车厢内坐定,遇对面火光闪烁,脑海中一念浮现,神情随之出现变化。
主簿坐到他身侧,见此情形心生疑惑,不免开口询问:“有何处不妥?”
“无不妥。”县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不过欠下一份人情,日后未必好还。”
“人情?”主簿仍是不解。
“现在无大碍,先回城。”县大夫不欲多言,抬手敲了敲车壁,“速行。”
车奴接到命令,立刻挥动缰绳。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车离开大军驻扎的营盘,踏着月光向登城行去。
营地内,费毅来至雍楹帐前,掀开帐帘走入,就见其正铺开一张舆图对灯细看,不时点头或摇头。
“君邀我前来,为观舆图?”费毅带着疑惑走上前,在雍楹对面落座。
“此其一。”雍楹笑着提起笔,灵活倒转笔身,用笔杆点了点图上,顺势划过一圈,“君上许女公子开府,不日赐下封地。女公子需有扈从,我意从家族旁支拔擢。另闻费氏族中有好儿郎,若聘为府官,君意下如何?”
费毅心头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垂眸看向舆图,目光在登城上稍顿,问道:“封地府官?”
“先为府官,才具过人也可更进一步。”雍楹不讳言安排,进而神秘一笑,“女公子年少,日后总要成婚。君上之意,应不使往他国联姻,日后应在国内择婿。”
闻弦歌而知雅意。
费毅听出言下之意,却不认为事情能成。
“宣夫人出身雍氏,君上许雍氏助女公子开府,未必乐见插手太多。纵不使女公子联姻,宗室婚配也不容氏族插手。”
换做先君时,或有施为余地。以今上的行事作风,简直是痴心妄想。
谁敢妄动心思纯粹是自寻死路!
“你想到哪里?”雍楹摇头失笑,心知对方误会,开口解释道,“府官之事是君上恩准,我手中有旨意。至于女公子的婚配,我还没有糊涂,一切自有君上做主。我之意,女公子不联姻国君,身边无妨多几个知心玩伴,日后或为府官,或纳入府内,也能忠心得用。”
“你要为女公子送美人?”费毅神情古怪。
“女公子开府,至少为一城之主。公子娶妻纳妾,妻妾家人可用,女公子为何不行?”雍楹看向费毅,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出格。
女公子开府,有实封,地位同公子无异。
后者有的,前者理应不缺。暂时用不上,大可以在府内充为摆设。说一千道一万,该有的必须要有。
这是礼仪,也象征地位。
人选很有讲究,需得出身氏族。嫡支不可能,就从旁支挑选。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晋身途径,有人会拒绝,自然也有人乐意接受。
雍楹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费毅被堵得哑然失声,逐渐转换过念头,认为其所言在理。
不过他不打算掺和其中。
费氏已是位高权重,维持现状才为上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看似轰轰烈烈,实则是取死之道。
至于勋旧之首,他早就抛之脑后。
“好意心领,君还是另寻他人吧。”
被费毅拒绝,雍楹倒也不恼。他将舆图移至一旁,转而提及赖白和赖颀,敲了敲桌面,道:“方才帐前之事,你如何看?”
“赖白此人好揣摩人心,今旁支之人得君上重用,赖氏将起。”费毅沉吟片刻,给出心中答案,“有狐氏及公牛氏灭族,左班以鹿氏一家独大。今赖氏起势,未必没有好处。”
“依你之见,君上是否有意安排?”雍楹低声道。
“今上不是先君。”费毅直言不讳。
沉吟片刻,雍楹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自林珩归国,凡事以刀剑说话。
从公子长到丽夫人,再到有狐氏,他是踏着鲜血一路上行。幽公在氏族间制衡牵制,他完全不必,一旦有人越过底线,隔日就会送上法场。
说话间,时近二更。
费毅回帐歇息,雍楹收起舆图,准备早些入睡,明日也好赶路。
大帐中,林珩听完侍人回报,如赖白所料,第一时间就窥破他的用意。
“的确可用。”
他放下笔,拿起布巾拭手,命侍人退下。
马桂走入帐内,同侍人擦身而过。他手中捧着几张绢,恭敬呈至林珩面前:“君上,丰地来人,禀五国国君抵达,余者尚在途中。”
林珩接过绢展开,从头至尾浏览一遍,口中问道:“蔡地可有消息?”
“蔡氏欢抵达青州,未入城内。据壬大夫秘报,陶大夫无性命之忧,暂困在蔡侯宫不得自由。”
林珩皱了下眉,拿起最后一张绢。
这封秘信来自楚地,由信鸟送回。先至肃州城,再由国太夫人派遣骑士送到林珩手中。
“庸至楚国都城。”
灭郑时,庸率死士立下大功。
此番谋划楚、齐两国,为保计划不出差错,林珩提前布局,派遣他先一步进入楚地,及时传递消息。
“来而不往非礼也。”
林珩提起绢,递到火光中点燃。
看着绢上的字迹被焰舌吞噬,冒出一缕缕白烟,他的唇边勾起浅笑。
楚国三番五次谋算于他,公子项身边还有郑国旧臣,他理当予以回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数息之间,绢布化为黑灰。
碎屑随风飞出大帐,眨眼落入泥地,彻底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