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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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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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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奔忧心忡忡,一路上愁眉不展。

吕坚本有话说,见父亲这般模样也不免心生忐忑,压下到嘴边的抱怨,沿途保持沉默。

“使君,请在此地下车。”

军仆在一座馆舍前停下脚步,叩响门环。

不到两息,大门开启,身着宽袍头戴布冠的主事迎出来,同下车的吕奔父子见礼。

知晓来人身份,主事神情肃然,一举一动符合规矩,礼仪上无可挑剔。态度没有半分热络,秉持着公事公办,甚至有些敬而远之。

“使君,请。”

察觉到主事的态度,吕奔心下叹息,表面不动声色。

吕坚心中生疑,想起吕奔之前所言,侥幸一扫而空,少许的乐观荡然无存。

“劳烦引路。”吕奔表现得彬彬有礼,务求不堕宋国之名。纵然只是张面具,是个一戳就破的幌子,也要尽量维持下去。

“诺。”主事应声,将吕奔父子引往前厅。

随行众人另有安排,甲士、文吏、仆役乃至奴隶各有居处,参照驿坊内的成规。

三人绕过影壁,踏上石砖铺设的道路。

两侧回廊偶有人员往来,大多身着麻衣。以头上的布帽、腰间的衣带以及脚上的履区分,很容易辨别出庶人和奴隶。

前厅门大敞,雕窗推开,阳光落入室内,宽敞明亮。

木质地板光洁如新,墙壁清扫过,寻不出一缕灰尘。几盏铜灯靠墙竖立,灯盘中盛满灯油,灯芯尚未点燃,散发出一股类似松香的气味。

室内设有一架漆木屏风,雕刻纹路粗犷,绘画线条流畅,处处彰显大气豪迈,带有强烈的晋人风格。

屏风后即为寝室,木榻靠墙摆放,榻上铺有兽皮毯。经过数道工序硝制,毯子没有一丝异味,触感舒适柔软。

榻旁立着一只香炉,整体雕刻兽纹,双眼处镂空,能窥见炉中空空,尚未投入香料。

主事没有走进室内,而是召来一名哑仆,垂手站在门前说道:“使君有事吩咐哑仆,仆告退。”

“可。”目送主事离开,吕奔回身坐到屏风前,凝视空荡荡的桌面出神。

吕坚正要开口,突然瞧见门外的哑仆,对他吩咐道:“取茶汤和饼来。”

哑仆缺少一截舌头,不能开口说话,闻言俯身领命,随即转身穿过廊下。行走时步履微重,脚步声格外清晰。

看着他拐过廊角,确定人已经走远,吕坚迅速关闭门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吕奔面前,焦躁的情绪浮现在脸上,语速快于平时:“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吕奔垂下目光,神情十分平静,同之前的担忧大相径庭。

“等?”吕坚大惑不解。

“若我没有料错,贵客将至。”吕奔解下腰悬的锦囊,捏在手指上,摩挲着锦囊上的花纹。

“父亲,贵客是谁,莫非是晋侯派人?”吕坚满头雾水,不断追根究底。

“静下心,稍安勿躁。”吕奔抬眼看向吕坚,强大的压力迫使后者闭上嘴,老老实实坐到桌旁。

由于门窗关闭,室内稍显昏暗。光覆上雕窗,暗影落向地面,边缘不断拉长变形,一直延伸至桌边。

门外传来脚步声,略显杂乱,并且透着急促,显然不只一人。

少顷,脚步声停在门前,人影落在门上。

吕奔向吕坚示意:“去开门。”

带着满心费解,吕坚起身行至门前,双手拉开门扉。看清门外来人,他呼吸微滞,心情陡然复杂。

蜀国公子田齐,蜀侯的嫡子。信平君谋逆后奔宋,却险些被宋国氏族所害。

想到田齐在宋国的遭遇,吕坚脸色通红,羞惭地低下头。

田齐没有理会他,越过他身侧,大步走入室内,在吕奔对面落座。他全力模仿林珩的架势,先声夺人道:“宋国一别,吕大夫可曾想过今日?”

“参见公子。”无视田齐话中的挑衅,吕奔绕过桌案站定,恭敬地叠手下拜。

他俯身在地,态度毕恭毕敬。

田齐深知吕氏底蕴,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

见父亲如此,吕坚心中不解,却也咬了咬牙,跟着俯身下拜。

父子俩这般表现,与田齐预想中迥然不同。他表面不动声色,脑海中飞速转动,设想林珩会如何做,迅速稳定情绪,开口道:“吕大夫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吕奔坚持完成大礼。

父子倆再拜后落座,请田齐至上首,两人主动居于卑位。

“公子至宋,险些遭遇变故,实乃宋之过。”不等田齐再次发难,吕奔率先开口,承认宋伯的无所作为以及国内氏族的贪婪短视。见田齐微有动容,他递出握在手中的锦囊,同时话锋一转,“公子有记挂公子。知公子在晋,亲笔书信,命仆交给公子。”

“外兄现下如何?”田齐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询问公子有。公子有助他逃离宋国,一旦东窗事发,以宋国氏族的胆大妄为,他的处境定然艰难。

“国君下旨申斥公子有不敬,命避居府内。”吕奔坦诚以告,没有任何隐瞒。

“岂有此理!”田齐艴然不悦,打开锦囊时力气过大,系绳断成两截。

看到这样的田齐,吕奔目光微闪。

同在宋国时相比,公子齐变化巨大。忧惧不安消失无踪,代之以刚毅沉稳,好似投胎换骨一般。

原因为何?

亦或是之前的种种全是伪装?

对于吕奔所想,田齐一无所知。他从锦囊中取出一张绢,展开后迅速浏览,再三查看信上的文字,确信公子有并无性命之忧,还因避居府内躲过数次朝堂风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认真观察田齐的神情变化,见他怒意渐消,吕奔的心也不再提到嗓子眼,缓慢落回到实处。

“今夜宫内设飨宴,晋君宴越公子煜。晋国群臣及越国令尹列席,入贡使臣亦可赴宴。”田齐合拢绢,仔细叠起来收入袖中,目光扫过吕奔父子,道出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飨宴,公子煜?

吕奔思量片刻不及开口,就听田齐继续说道:“晋君对我恩礼有加,状告逆臣的奏疏递送上京,不日天子就会下旨召诸侯讨逆。”

认真回想林珩的提点,田齐紧盯吕奔双眼,一字一句道:“义师所至,逆贼亡不待夕。宋三令勾结逆贼意图加害于我,如今又设计囚公子有,是否也有不臣之心?”

这番话出口,吕奔大惊失色。

“公子,绝无……”

“我劝吕大夫想清楚再说。”田齐垂下目光,打断吕奔辩解之言。

吕奔回过神来,当即冒出一身冷汗。

他如何能为三令做保?

简直是昏了头,自寻死路!

见他神情变幻莫测,最终放弃辩解,田齐对林珩愈发佩服,果然不出对方所料。

“吕大夫,晋君有言转告于你,望你仔细斟酌。”田齐微微倾身,视线锁定吕奔,带着喜气的面庞罩上一层阴翳,“天子分封诸侯,国有几何,今存多少?宋无明君在位,且有奸人作祟,根将腐朽。如要正本清源,匡扶国祚,需得改天换日。”

改天换日?

吕奔神情紧绷,瞳孔骤然紧缩。

吕坚坐在父亲身后,已然因这番话脸色发白。

“我母出自宋室,晋君厚待于我才肯出言指点,吕大夫需知好歹。”田齐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越过吕氏父子走出房门,在门下短暂驻足,回首道,“今夜宫宴,吕大夫早作准备,莫要误了。”

话落,田齐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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