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是刀,锋利无比。
勋旧们交换眼色,新氏族目光传递,无论激动还是担忧,没人怀疑林珩的决心。
踏着鲜血登上宝座的国君,素来是言出必行。
“诸君以为如何?”
一改之前的冷峻,林珩单手置于案上,另一只手撩起冕冠垂下的旒珠,微笑扫视殿内。
此举不合礼仪,被上京的礼官看见必然要斥一声“粗鲁”。林珩做来自然无比,别有一种洒落雅致。
被他的视线扫过,氏族们皆是心中一凛。
先有伐郑不告上京,使征伐自天子出沦为一句空话。今又要越过上京改多国度量衡,纵观天下诸侯,当真是史无前例。
这般大逆不道,颠越不恭,晋国氏族却不觉惶恐。无论勋旧还是新氏族,望着上首浅笑的林珩都是心情激荡,眼中异彩连连。
“鲲鹏千里,宏图之志。”
四百年前,初代天子铸九鼎,定鼎天下。
上京雄踞中原,天子为天下共主。诸侯封国,率甲兵护卫天子。氏族再封,封地为家,捍卫诸侯国。
时移世易,诸侯国各有发展,强弱有别,土地利益纠葛不断。尤其是近百年来,诸侯杀伐,氏族窃国,大国吞并小国时有发生。
“上京衰落,天子失去威严,诸侯霸道为先。”
“晋君正盛,当霸天下!”
回忆晋烈公鼎盛时期,氏族们心头火热。
犯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楚共公灭五国,兵至上京问鼎天下,楚霸三世。晋有雄主,何不能为!
一念通达。
无需林珩再问,以智氏、费氏和鹿氏等为首,群臣起身叠手,异口同声道:“奉君命!”
个别有异议的氏族不敢出声。
大势所趋,滚滚洪流之下,逆流而上注定会头破血流,落得粉身碎骨。
大殿门外,侍人分左右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泥塑木雕。
缪良在台阶上侧耳细听,捕捉到关键词句,推断出林珩要做什么,不由得心惊。
“霸天下。”低声念着三个字,缪良若有所思,下一刻神情恍然。
想到国太夫人还等着回话,他又看一眼殿门,随即转身迈下台阶,脚步匆匆返回南殿。
彼时,令尹子非正在殿内,以拜访国太夫人的名义赖着不走。
“令尹,莫要为难老妇。”国太夫人身着晋室长裙,长发挽在脑后,发间穿过一枚铜簪,簪首是象征晋室的玄鸟。
令尹手捧杯盏,无论国太夫人明示暗示,始终岿然不动。
林珩归国数日,他多次求见未果,心知是年轻的国君有意为之。他并不气馁,反而另辟蹊径,每日拜访国太夫人,总能见到晋国的新君。
国太夫人看穿他的企图,只能当面把话说清楚。奈何令尹铁了心,不见到林珩誓不罢休。
“兄长,君侯不愿见你,你留在南殿也无用。”国太夫人眉心紧拧,声音中已有怒气。
“越姬,你当真不愿帮我?”令尹放下杯盏,声音低沉,面带一抹忧色。
“令尹子非,君侯为何不见你,你心知肚明。这般作态也无用,我早已避居宫内,不再过问朝政。”
“你为晋君大母,联姻如何不问?”
“果真只是联姻?”国太夫人冷笑一声,“我非三岁小儿!”
“越姬!”
“越有求于晋,你对此避而不谈,君侯怎会见你?”国太夫人索性一次说明白,免得令尹继续装糊涂,“近日来,一则流言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邻国也有耳闻,你敢言此事同你无关?”
令尹子非没有否认。
“有求却行小道,国书尚未呈递便谋划借势,君侯没有将你逐出肃州城全因两国同盟,我还在宫内!”国太夫人怒视令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
令尹哑口无言,犹豫片刻,叹息道:“越姬,越侯身体有恙,已不能处理朝政。越内忧外患,公子煜四面皆敌。非是如此,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见他神情黯然,国太夫人陷入沉默。
“只要晋侯见我,无论事成与否,我绝不再来扰你。”令尹沉声道。
“容我想一想。”国太夫人没有应承,态度却有所软化。
两人说话时,缪良正穿过宫道,快步去往南殿。
中途有侍人赶来,见到他心中一喜,着急出声:“缪内史,仆有事禀!”
缪良停在原地,待侍人行至近前,开口问道:“何事?”
“宫外来人,自称蜀国公子齐,求见君上。”侍人一口气说完,递出象征身份的玉玦。
缪良细看两眼,当即神情一变。
“蜀国公子齐?”
“正是。”
“随我来。”
握住玉玦,缪良转身去往正殿。中途唤来一名侍人,命其往南殿送信:“禀告国太夫人,蜀国公子齐至。”
“诺。”
侍人领命而去,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宫道拐角。
宫门前,田齐推开车窗,视线在三尊铜鼎上逡巡,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氏族。想到城门前的巨石以及入城后的议论,他愈发感到不安。
他望着紧闭的宫门,回忆在上京时的岁月,对照记忆中的少年和晋人口中的公子珩,如今的晋国国君,简直是天差地别判若两人。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
田齐心中惴惴,蹀躞不下。繁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突然变得悲观。
若是阿珩不愿收留他,他该何去何从?
不安攀至顶点,愁闷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没时,耳畔忽然传来门轴的吱嘎声。
田齐迅速打开车门,就见厚重的宫门正向内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衮服冕冠,腰佩王赐剑,面容依旧熟悉,肃杀冷凝的气质却令他不敢认。
林珩走出宫门,看到愣在车门旁的田齐,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扬起笑容。
“阿齐。”
声音流入耳畔,好似凝固的时间再次流动。
田齐不争气地抽了抽鼻子,声音中带出哭腔:“阿珩,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