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宝的生日是在纽约过的。
她年年生日都有一堆人争着抢着给她办宴会、办party, 光是品牌给她的小型生日宴就得提前半个月排队了,个个都说为她精心定制了生日款,全球限量, 温温柔柔地说着祝福, 用沁染香氛套着丝绸手套的手为她佩戴珠宝或侍弄裙摆,指给她哪儿是特意为她设计的刺绣,寓意如何。品牌处久了都是朋友,盛情难却,商明宝很少拂面。
有时香港的朋友们也埋怨, 说明明是暑假她竟也不回港,不知道纽约有什么好值得她留恋的。
在纽约念书这些年, 自与廖雨诺渐行渐远后, 商明宝只主动办过一次生日趴。香港的两个同学来找她, 又有两个在欧洲的闻讯一块儿来凑热闹了,苏菲便在汉普顿的度假别墅张罗了一场派对。
美式派对上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多, 到最后谁都不认识谁,也不管谁是东道主谁是寿星,总之疯狂喝酒就是了。
那天向斐然也在, 但他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商明宝逃了朋友们的灌酒和追问, 带着一身奶油蛋糕味和酒味来找他。
乱极了,每间房推门进去都能看到接吻的人, 彼此大眼瞪小眼一阵, 谁也不认识谁。将别墅上下三层的每间房都开了一遍后,推着向斐然倒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闷笑不止。
绿色竖条纹的墙布上,鎏金壁灯光辉温柔, 空气里郁塞着一股海风侵袭的木质霉味。
在自己的生日宴、自己的房子里,找不到一个能跟男朋友清静说话接吻的角落,怎么不好笑呢?
商明宝笑得站不住,被向斐然无奈扶着。他揉她的唇瓣,点她的鼻尖,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博士圈没见过这种阵仗。
其实是吃醋,忽然发现她身边有那么多相当醒目的年轻人——男人。
最终是在别墅外的屋角停了下来,跑得气喘吁吁,都染上醉意了,吻了又停停了复吻,说一点有的没的的话,听着海岸线的浪涛声。
那天的夜晚没有星空,商明宝记得真切,云雾聚散,露出一两颗遥远的星,都比不上向斐然看着她的双眼。
别墅内闹极了,她牵着他的手,依着他仰起脸问他,可不可以带他去见自己的朋友们闺蜜们。
那是他们交往的第二年,各自为他的不婚主义、她的联姻所困,明明彼此都想极了,但为了对方考虑,又都默契地退了一步。
一个说,会不会不方便?
一个说,嗯,要不还是以后再说。
想来,这似乎就是他们这么多年来错位的一幅缩影。
那一场派对之后,商明宝再没有办过。第三年的生日,是在落基山国家公园的冻土地带过的,稀薄的空气和海拔冲淡了暑热,似春天。
是的,向斐然特意安排好了时间,驱车跋涉带她来这里,因为七月份,平原的酷暑难耐,这里却是野花的绚丽王国——除了天地之外,独属于她。
林木线以上,草坡、林缘、万年不化的冻土层上,北极龙胆盛开,一小从一小从地聚集着,矮小匍匐,白绿的花看着如此惬意顽强。顺着野花坡极目而去,四周层峦叠嶂,雪原壮阔,岩石上的地衣斑驳出暗红的色彩——
商明宝比在vip室、派对、城堡庄园里更觉得自己像个公主。
在帐篷里,她追问,为什么龙胆花会在艳阳天时盛放,阴天时闭合。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他出野外的话题了,当时向斐然卖了个关子。他没想到这么两年过去,商明宝竟然从没找过答案。
“你没有搜过吗?”他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想搜的,可是是你先跟我聊的,我就一直等你的回答。”商明宝的逻辑里莫名有一种乖巧。
向斐然难以置信,告诉她,并非所有龙胆花都有这样的机制。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花朵盛放的生命期里,花朵内正在进行传粉结子的繁衍活动,如果遇到暴雨,部分龙胆的漏斗形花朵将会积蓄雨水,对它们的繁衍造成灭顶之灾——
是为了拒绝雨水,保护传粉结子,才会在阴天时预警,提前合拢花瓣。
这样一本正经的科普,在帐篷的睡袋上说,染上了不正经的意味。商明宝在他的身体力行下狠狠地记住了这个知识点。
还有一年的生日,是在波士顿过的。她提前飞过去,到了他公寓,趁他回来收拾行李时跳到他怀里。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怔愣的神情,和怔愣过后,他目光里看向她的深涛浓云。那是一种牢牢地捕获了她、令她呼吸不畅、近乎溺毙的深情。
那一个瞬间,商明宝觉得他会为她赴汤蹈火,无所不能。
她心里的萌芽迅速破土,蠢蠢欲动,直到温有宜的那一通电话后,瞬间成参天之势——而后又因为一声“老公”,迅速枯萎。
后面的生日便模糊不清了,是在异地状态下通过电话与视频庆祝的。
商明宝在西五十六街的公寓里,用短短的十秒回忆完了这一切,回过神来,在购置房产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接过了钥匙。co-op公寓买卖起来很麻烦,她花了一番周折才拿下,且远高于市价。
签完合同后,商明宝前往wendy主理的俱乐部。
wendy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今天是给她的生日宴,请的都是她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个全球知名的女星从洛杉矶赶来,但是——商明宝穿着便装就来了。
门口保安以为她会进入俱乐部后再换礼服,未阻,但有机灵的已去通报了wendy。
她在商明宝进入宴会厅前截住了她,勉力维持笑容:“亲爱的,这是你的生日宴。”
无视dresscode,相当于在她的脸上狠抽了一个耳光。
商明宝告诉她:“glory这个品牌我不打算做了,第五大道的俱乐部我已经退租,银行那边还需要些功夫处理,有任何问题,你之后联系我的代理律师。”
她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上面印的并非是wendy推荐给她的华尔街极富盛名的金融律师,而是香港商家一直合作的律所。
wendy接过了那张名片,僵硬的笑容上有一双因提动肌肉而挤眯起的眼:“亲爱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成熟独立,你不能这样过家家地对待我们的生意,别生气了,好吗?”
从第一面为她服务、给她抱狗开始,wendy善于通过墨镜或眼白来看人的傲慢个性从未变过,商明宝都忘了她是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耐心极佳的。
她叹了声气,笑笑:“你和你那些贵妇朋友、律师、投资客们哄着我时,不就是把我当小朋友玩过家家的吗?既然是小朋友,那就是这样的咯。”
她耸了耸肩,“sorry啊,我不懂事的。”
“你——”
商明宝最后颔了下首:“再见,我的朋友。”
她是真的把wendy当朋友的,因为觉得她两个鼻孔看人的感觉还挺可爱,不像假人。一路过来,她对她诸多提点和帮助为真,但商明宝已经无暇去分辨这当中有几分真情了。
灯火通明的俱乐部里,派对照旧,笑容款款的女主人咬牙安抚好了宾客,悠扬的现场管弦□□过窗棂传出。
商明宝在这乐声中回眸望了最后一眼。
也算兰因絮果了。
她坐进计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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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上东区别墅的门铃被疯狂按响。
佣人来报,说是伍家少爷,苏菲正要命她找个理由打发掉,商明宝却从沙发上起身:“让他进来。”
门一开,伍柏延匆匆穿过玄关和侍立的佣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茶几边的商明宝。
伍柏延来的这一路上心神难安,一见到人,心里定了一定:“我今天公司有点事去得迟了,听wendy说你不干了?”
“对,我不打算继续在纽约了。”
“为什么?”伍柏延错愕,“你这几个月都为了这个东奔西跑,说不干就不干了?那些违约金——”
“我给得起。”商明宝轻描淡写地说。
伍柏延长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行,wendy那边我来安抚。”
“不用,”商明宝笑笑,“我的律师会安抚她。”
伍柏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babe……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只是想好了,决定回香港,这样离斐然哥哥会近一点。”
“what?”伍柏延不敢置信,“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商明宝笑着轻缓地摇了摇头:“alan,你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我的佣人里,你收买了谁?”
立在客厅入口处的女佣微妙地变了脸色。
“是苏菲吗?”商明宝的目光移过去。
苏菲被她这一问这一瞥弄得肝胆俱裂:“babe!”
“你没有,我知道。”商明宝勾起笑,“你陪着我从小长大,我怎么会怀疑你?”
苏菲手心冒着汗,陡然泄气下来:“我以为伍少爷跟你青梅竹马,是你信赖的人,有时候有些难关我帮你排解不了……”
商明宝点点头:“我不怪你,是我让你判断错误,但是rinna……”
她看向门口的女佣,“你怎么说呢?”
伍柏延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只是想了解你的近况,你不喜欢,大不了我以后不问了。”
商明宝吩咐rinna:“你去我的衣帽间,珠宝柜最底下那层,有一枚粉色钻石,还有一张设计图纸,给我拿出来。”
佣人依言去了,脚步发软,取出那枚裸石后,垫在设计手稿上,手稿被她双手托着。
“小姐……”她双肩打摆,面如土色。
“去,你亲自交给伍少爷。”
rinna去了,双手呈上去:“伍少爷……”
伍柏延烦躁地拧了拧领结:“什么意思?”
“你当时托我帮你选的,要我帮你设计,你忘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匠人,没办法帮你实现,你自己找人吧。”
那是一张很灵动的设计手稿,但伍柏延的目光只停驻了一眼:“商明宝,你难道不知道当时我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我说这是我要送给我未来女朋友求婚的宝石和戒指,一百万美元,”伍柏延看着她的双眼,“除了你,我不会送给任何人。”
商明宝摇摇头:“我不会给我自己设计钻戒的,正如没有一个婚礼策划师希望亲力亲为给自己策划婚礼。”
伍柏延黑沉着脸,一把从rinna手上将石头和稿纸都一把攥到手心,“商明宝,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从十八岁开始到现在,你跟向斐然的六年,也是我对你的六年!我陪你逛街陪你谈心陪你处理难关,你哭的时候,我也会难过!”伍柏延点着自己的心口,“你跟他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不能试试接受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商明宝骤然极力喊出一声,满屋皆静,在大而豪华的房子里几乎形成回声,“我不喜欢你!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
当着这么多佣人的面,伍柏延难堪得下不来台,面色已不能用黑沉来形容,是铁青的,冰冷的。
“你是喜欢我对我好,然后呢?哄着wendy一起来骗我,跟我玩过家家,收买我的佣人,监视我的行程!你像个苍蝇!苍蝇!甩不掉拍不死的苍蝇!”
眼见着伍柏延脸色煞白,苏菲也觉不忍,想劝商明宝口下留情,但一想到她在极怒之中,而自己还做了错事,便默了下来。
“wendy……”伍柏延的口吻染上慌乱,“wendy怎么会是过家家?你想在纽约创立高珠俱乐部,她是最好的人选,你本来就是商明宝,那些投资人本来就是愿意来攀你的,靠你的那些设计和蓝图来打动他们,他们怎么会懂?他们不懂的!用最便捷的方式达成目的,有什么错?你的目的是把事情做起来,你管中间那些环节那些人的初衷?!”
商明宝深深地失望地看着他,从他口中得到了有关这场过家家游戏的最后一块积木。
“你太好心了……”她攥着拳,绷紧了全身的每一道神经,“我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