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汤啊羊汤◎
从他们家出来, 卫大虎又去了二舅家。
他想到媳妇说吃锅子,如今羊杀了,肉也到位, 可锅呢?险些把这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他家是没有锅子的,但二舅家有一个,好像是大丫姐嫁人后头一年回娘家带的,她婆家小有家资, 这稀罕物件算是她拿回来孝敬爹娘,也表示她在婆娘过得好。
好在二舅他们还没走, 二舅母正往篮子里装菜和鸡蛋,二舅看见他就乐,坐在屋檐下翘着腿:“你不是去叫二牛和他媳妇了吗,咋又过来了?”
“我记得你家有个锅子,借我使几日。”卫大虎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半点不客气, 晓得这种事儿和舅舅说不算数, 还得找舅母,于是张嘴便喊:“舅娘……”
二舅母出来把篮子放下,听他这般叫,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她是个寡言性子,不咋爱说话,转身便去了杂物间, 在里头一阵翻找, 把沾灰的锅子拿出来, 也没擦洗, 就这般递给他,没忍住打趣道:“好些年没听到你喊舅娘了。”
卫大虎接过,鼓起腮帮子吹了吹灰尘,闻言乐道:“舅娘舅母都一样喊。鸡蛋就别拿了,家里有,拿些菜就成,就稀罕您种的菜,又大又水灵。”
他不让拿,但这事儿不是他说了算,二舅母没把篮子里的鸡蛋捡起来,直接掏出钥匙关门。二舅见此一拍大腿起身,拎着篮子就走:“你管我们拿啥,拿上了就吃。”
卫大虎便不说话了,再说他二舅要打人了。
一行三人在村头找到正在和狗子他们打雪仗的陈三石,这小子在山里造了两月,身体健壮不少,从外表看已经是个大小伙子,偏生这性子还是没啥太大变化,在家安生了几日,这又原形毕露了,整日不是拎着个水桶去河里砸冰面挖泥鳅钓鱼,就是去山里头下套子抓野鸡。
还说下山相看媳妇,还相看啥啊,耍起来便啥都顾不上了。
陈三石今儿一大早便进了山,忙活半日连根鸡毛都没捞着,结果一下山看见狗子他们正在村里乌拉拉打雪仗,快乐的不得了,他立马便加入进来,把狗剩他们的雪人砸的稀巴烂,惹得一群娃子仰头嚎啕大哭。
卫大虎和二舅他们过来时,他正站在狗剩面前说他玩不起,哭啥啊哭,规则就是这样的嘛,愿赌服输呗。那混账样,欺负比他小的娃子理直气壮得很,气得陈二舅随手捡了根树枝追着他打,村里人看着他们又是一通哈哈大笑,好不热闹。
“姐夫!”狗子玩得小脸红扑扑的,夹着腿跑到他跟前,“我们回家吧,想嗯嗯了。”
“啥?”卫大虎一时没反应过来,狗子急得嘴里直哼哼,双手捂屁股,他这才猛地明白过来,大笑着弯腰一把捞起他,正好陈二牛和吴招娣也过来了,他挥手招呼上一群娃子,“满仓,铁牛,鸭蛋鹅蛋,我们来比赛谁先跑到山脚下!”
说完,连个数都不数,非常不讲武德拔腿就跑。
不跑不成啊,再不跑狗子都要拉兜里了。
一群娃子哪里见识过大人的险恶用心,铁牛胜负欲旺盛,连爹娘叫喊都不顾,和四条腿的小虎一起,埋头哇哇大叫着朝他追去。鸭蛋鹅蛋要小些,尤其是鹅蛋,哪儿跑得过他们,眼看着哥哥越跑越远,他追不上,扯着嗓子就开嚎,还倔强不要大人抱,边哭边追边嚎。
小娃追大人,大人追小娃,还有坠在最后头被亲爹揪着耳朵教育的陈三石,那场面又乱又好笑。
桃花和娘正在院子里摘菜,老远就听见路那头传来声音,起身道:“我去灶房看看饭煮好没,他们回来了。”结果刚站起身,卫大虎便抱着狗子冲了进来,那阵仗老大了,把桃花和赵素芬吓一跳,还以为狗子在村里受了伤,正要开口问,就见他抱着狗子往茅房钻。
“你们这……”桃花下意识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姐姐你不要过来!”狗子一张脸憋通红,不成了,快憋不住了,粑粑到门口了。他一把抓去姐夫的衣裳,他姐夫是个贴心的,一把扯下他裤子,把他往地上一放,随着一声噗噗响,卫大虎捏着鼻子从茅房钻了出来。
在他的奋力奔跑下,狗子可算是把肥料都拉进了自家茅坑。
乡下便是如此,甭管在外头肚子多疼,多着急,都得夹着腿把肥料留在自家坑里,坚决不能便宜了外人。
闹明白他们这是在急啥,桃花笑得不成,见他手上还拎着锅子,接过来道:“这东西我可得好生洗洗,这可是沾了‘味儿’的。”
赵素芬闻言笑骂:“你可别逗趣了,回头使着心里头都不得劲儿。”吃着锅子想着茅坑,那画面可别提了,亏她说得出来。
“好啦好啦,我的错。”桃花讨饶,“我去看看饭煮得咋样了。”
她前脚进灶房,后脚铁牛和小虎便哼哧哼哧跑来,紧接便是落后的鸭蛋鹅蛋和一群故意放慢脚步的大人。人一齐,这僻静的山下小院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伙进门又是好一番亲近,都是熟人,也没搞客套寒暄,就是小辈挨个叫人,尤其是对赵素芬,一口一个婶儿,婶儿是稀客,欢快亲热的不得了。
大舅母上回便和老亲家处的不错,一来便坐一起摘菜聊天去了。
汉子们进门第一件事就去瞅板子上的羊肉,那色泽,那纹理,看得人是两眼发光。妈耶,这可是整整一头羊的,瞧那羊头羊角。这啥羊啊,角这般粗大,羊腿也长,肉更是多,整整一头羊的肉卸下来全都放在板子上,羊排瞧着少了一半,但闻着灶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儿,少的定都在锅里煮着呢!
“咩咩!”
和大人们不同,娃子们对已经变成肉块的羊没啥兴趣,进了院,他们首先是跑到灶房门口一个劲儿耸动鼻头嗅肉香,一个个虽口水滴答,但都懂事,没嚷嚷着要吃,由拉完臭的狗子带着,都去角落里看羊。
老大一头活羊,鹅蛋最小,还学它叫声,咩个不停。
米饭已经煮好,桃花正在沥米蒸饭,吴招娣进来了,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开始帮忙。但也没啥可帮的,今儿不像上回办杀猪酒,一盘盘菜,又要切肉又是砍骨头又要备佐料,今儿是啥都不用忙活,锅中的羊肉羊杂羊蝎子,还有后头丢进去的羊排,都是焯过水后炖上的。如今米饭也沥了出来,只等着待会儿把切好的萝卜放下去,再炖上一会儿,等米饭蒸好,那就能吃了。
“进门就找事干,再没有比你更勤快的媳妇了。”桃花说着顽笑话。
“那可不,我今儿可是空手来的,啥都没带,可不就得勤快些表现,不然待会儿都不好意思喝汤吃肉。”吴招娣本就是个爽朗性子,在家中会犹豫该不该上门,如今这都来了,自然没做出那些扭捏做派。
灶头上确实没啥事儿干,葱花芫荽辣子都是切好的,全都用碗装着,半点能叫她插手的地儿都没有。
不过她也没去外头坐着聊天,干脆就和方秋燕一道挤在灶膛口烧火。烧火哪儿能用着两个人啊,方秋燕便撞她胳膊,故意挤她,险些没把她给颠地上:“先来后到晓不晓得,和我抢啥位置,自个去外头耍。”
吴招娣也是不服输的性子,伸手推她,笑道:“你最近这是干啥了,力气这么大,都能和汉子掰手腕了。”
方秋燕只顾着和她推搡着乐,嘴巴闭得老紧,半点口风不漏,在山里建房子这事儿是秘密,能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但就是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她们在灶房里闹得欢,正好卫大虎也在说这事儿。陈二牛不愧是憨子,比他媳妇差远了,那脸皮子是从家里便红着,一路走到卫家,就跟个小媳妇似的,进了门就埋着脑袋,把卫大虎气够呛,把人拉倒角落便往他身上锤了几拳。
他越锤,陈二牛心里越舒坦,敢抬头了,会张嘴说话了。
“从小就是这德行,你和我谁跟谁,别说几捆柴,就是更金贵的东西,几块肉,几只鸡,他拿了也就拿了,只要你心里头明白这事儿不对,没瞒着我,仔细和我说明白,难道我还能因别人的错怪在你头上不成?”俩人站在院墙后头,挨着茅房的位置,眼下就他们两个,啥话都能摊开说。
“他是我岳父,他偷东西,偷的还是你家,我,我没脸。”陈二牛一抹脸,他脑子是不咋灵光,但也不傻,晓得这事儿闹出去怪丢脸的,卫家晓得是咋回事儿也没声张,那老两口也不敢说,敢偷猎户的东西,谁知道都得夸上一句“有胆色”。
当然,得是嘲讽的语气。
所以这事儿,也就是卫家父子不计较,若是他们打上门,在村里都是有理的。
别看只是几捆柴,但小偷小摸在村里最招人忌讳厌恶,卫家越是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他就越觉得没脸和他们家来往,毕竟那是他岳父,偷的是他们亲自担来的柴火。
“我就问你,东西是你偷的不?”晓得他就是一根筋的犟牛,卫大虎直接问道。
陈二牛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他咋可能偷他家东西,摇头:“不是。”
“那你们两口子日后还当吴家的老黄牛吗?还管他们吗?”卫大虎继续问。
陈二牛皱眉,犹豫了一下后,道:“我晓得你是啥意思,我陈二牛是不咋聪明,人蠢笨,我自问这些年也做到了一个女婿应该做的事儿,我半点不亏心。若是没发生这件事儿,你问我管他们不,我肯定点头说管,不管他们咋不好,到底是我婆娘的亲娘老子,底下的妹子都嫁的远,我又是大女婿,就在村里挨得又近,平日里帮着干些活儿,我没二话,我也乐意孝顺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垂下了头,搓了搓手,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能说出这些话已很是不容易了:“可我到底是个人,不是老黄牛,也有私心,就说农忙时,不管他们老两口咋撒泼打滚,我都是先忙完自家的活儿,才去忙他家的。我虽不聪明,但也晓得啥是最重要的,我和招娣铁牛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卫大虎点头,还不算傻。
“还有上回,你说外头不安生了,要偷偷存些粮食,我不怕你生气,我和招娣私下和妹子们递了信儿,也提了一嘴,可没人愿意听,妹夫们还笑我憨实。憨实,不就是说我傻的意思?都是连襟,我好心好意给他们传消息,他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当我真傻听不明白,这么说我。”
陈二牛抱怨了句,看着卫大虎道:“我就是想说,啥妹子妹夫,虽然有点血缘,但关系还没咱俩亲。何况我岳父岳母做的那些事儿,真不能一一拎出来说,寒心的很。以前招娣顾着血缘亲情,啥事都退让,我也心疼她,都听她的,可这回她是真伤得狠了,私下也和我说这辈子和娘家亲缘淡薄,日后就不和他们来往了,妹子妹夫爹娘,都不管了,只一心把咱自家日子过好就成。”
卫大虎点头:“你媳妇是个脑子清醒的。”
陈二牛笑了笑,点头应了这话,他媳妇就是比他聪明。虽不晓得他问这些干啥,大虎从来都不是喜欢过问别人家事的人,但他还是明确道:“我不当老黄牛了,也不再管他们,都有手有脚,自己过吧。”
卫大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存粮的地儿,你岳父岳母晓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