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粮中(二)◎
回来的一共有八个人, 其中三个成年汉子,五个少年。说是成年汉子,卫大虎也有些估摸不准, 实是这三个汉子五官瞧着十分沧桑,长得像三十来岁的中年模样,偏生说话那人的声音又十分年轻,听这也就二十来岁左右。
为首的汉子同样在打量卫大虎,身高九尺的大高个, 很像前两次狗儿回来说的那好心人。
小乞丐看了卫大虎一眼,拉着大哥便去了堂屋。其他人见此, 瞅了眼站在院子里的陌生面孔,留了两个少年在外头守着,其他人也跟着狗儿去了堂屋。
“啥情况啊?外头那个傻大个是给你馒头和碎银子的好心人不?”被狗儿拉着的汉子瞅了眼外头,“你把他带来家中干啥?”
“他不是傻子。”小乞丐看着大哥有些不高兴,伸手把周围的兄弟都拉到身边,一群人围成一个圈, 他这才压低声音把卫大虎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兄弟们听, “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两银子的报酬,一两银子够我们买好些个粮食了。阿婆夜夜咳嗽睡不好觉,我想给她买药喝,还有小猫小鼠小蚂蚁他们,快入冬了,家中没啥厚实衣裳,他们年纪小抗不住的。”
尤其是阿婆, 若不带她去看大夫抓药吃, 她一定撑不过这个冬天。
“一两银子??”
“啥?他真说事成之后给你一两银子?莫不是在唬人吧?”
“狗儿, 你是不是被他骗了?”围着他的兄弟们惊呼出声, 只是帮着搬搬抬抬就给一两银子?啥时候银钱这么好赚了?他们整日出去给人扛大包干体力活,东家才给几个铜板!他们兄弟十好几个,除了眼下还在外头干活的老三和老五,一大家子,阿婆带着小猫小鼠日日在家中浆洗衣裳,他们年龄大些的则去扛大包,或到山里去拾柴火、去河里抓鱼卖,甚至晚上倒夜香,只要能赚到几个铜板,啥苦活累活他们都愿意做。但他们忙碌一年到头别说赚一两银子,家中能饿不死人就已经顶满足了。
他们这辈子唯一摸着银子的机会,还是上回狗子带回来的碎银子,说是一个傻高个丢到小猫乞讨的碗里,他们这是遇到冤大头了!
这是他们私下说的话,阿婆和小猫都不准他们叫好心人傻高个,说他们不对。
眼下狗儿把傻高个,哦不,好心人带到家中来,说只要帮他搬搬抬抬守个东西,事成之后就给他一两银子,最迟不超过后日天亮。几个少年喜形于色,胳膊肘互互相撞击,笑着拍狗儿肩道:“那还犹豫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咱赶紧答应他!”
年长的大哥犹豫着没说话,他担心这里头有坑等着他们,这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他扛一天大包最多也就赚十几个铜板,一两银子可是一千个铜板,他得扛多久的大包?咋可能搬搬抬抬一下就给他们这么多银子。可他又着实想不懂他们有啥可叫别人惦记的,一屋子老弱,连身体面衣裳都凑不齐,娃子们冬日也光着个屁股蛋,家中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几个铜板,家底比脸还要干净。
人算计他们,图啥啊?
一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莫说往年冬日难捱,便说如今,阿婆自上次得了一次风寒后,便日日夜夜咳嗽不停,若再不去看大夫抓药吃,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何况底下还有这么多弟妹,他们便是天天去给东家扛大包干体力活,又能挣多少铜板?家中米缸因狗儿遇到个好心人的缘故,这些日子家中省着口粮吃,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可冬日呢?他们还没赚到过冬的粮食呢。
几个年长的兄弟对视一眼,只要能赚到银钱买过冬的粮食,便是天上下刀子,他们都是要去尝试一番的。本就是身无一物的穷鬼一个,浑身上下只有命一条,他能惦记他们啥?便是真惦记他们这条穷命,只要给他们银子,他们啥事都敢干!
兄弟们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便由大哥出面去和卫大虎接洽。
卫大虎在院子里和两个少年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少年叫了声大哥,卫大虎扭头看去,便见到之前问家里出啥事的那个汉子朝他走来,张口便是:“你说的那事,我们同意了。”
卫大虎点头,对他们的选择没啥好意外的,别说一两银子,便是一钱银子他们都会答应。都要饿得吃不起饭了,有个赚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比谁都要更迫切地伸手抓住。
“您给狗儿馒头和碎银子,他都回来告诉我们了,您是敞亮人,需要我们做啥,可以直说不?我们兄弟脑子都不咋地,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你直接说要我们干啥,我们都听你的。”狗儿大哥搓着手,双唇干涩皲裂,他舔了舔唇角,看着卫大虎的眼中带着四分感激三分防备,“只要你没唬我们,事成之后给我们一两银子,啥事都可以敞开了说。”
“敞开说了,就那些事,你们把自己拾掇干净些,装扮成我兄弟,到时你们也不用说话,站在旁边听我的就行。”卫大虎说。
狗儿大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卫大虎任他打量,两个汉子对视半晌,狗儿大哥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啥阴谋诡计,他那点脑子能看出个啥,故而干脆撇开眼不看了,问道:“你需要几个人?”
卫大虎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一群大小伙子,许是要去外头找活计,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比小乞丐狗儿要干净些,不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东家不会要他们,便是扛大包,也没人会要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他知晓这群人不是亲兄弟,不知因啥缘分,大家伙一起生活,但瞧着他们那亲密劲儿,和亲兄弟也没两样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若想安全着长大,自然是和大家伙一起生活存活率要高些。
想到给他作揖的阿婆,给他磕头的小娃子,卫大虎突然就一点都不心疼那一两银子了。
“十六岁以上的兄弟都叫上,要有把子力气的。”卫大虎说。
狗儿大哥点头,那除了狗儿和鼠儿,还有晚上要去收夜香的六儿,剩下的兄弟都能满足他的条件。
卫大虎也没多待,和他们约定好了时辰,便离开了这间狭小逼仄又住满人的小院。
从巷子里出来,他没再在镇上逛,径直回了村。
卫大虎抄山里小路回了家,他到家时已是午后,家中刚刚吃完午食,见他回来,桃花忙去灶房端灶头温着的吃食。
卫大虎还要去山里老屋一趟,端着自己的木盆狼吞虎咽,桃花在旁边看着忙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卫大虎可听媳妇话,便放慢了速度,对她和爹道:“我和粮铺的掌柜买了三十两银子的粮食,上次我卖狼见过他,穿着富贵,瞧着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但他脑子好似有些糊涂,一个掌管粮铺的掌柜,过日子把眼睛耳朵鼻子都给遮住了,半点看不清形势,几万斤的粮食,在如今这个风向不明的时候他居然答应卖给我,还没涨价。”
这也是卫大虎即便知晓他心里在打小九九,但依旧当做什么都不知晓的原因。王记粮铺可不是啥小作坊,作为开遍州府的大粮商,府城和县里涨价的消息,那胖掌柜好似全然不知晓,连隔壁镇的粮价在这一个月都涨了两次,他们定河镇却雷打不动依旧卖五文一斗米。
要说这粮价,也就是这十来年降下来的,卫大虎小时候,卫老头整日进山打猎,卖猎物换来的银钱养活他们爷俩还挺费劲儿,远不似如今这般简单,那会儿的粮食价格是十五文一斗,也就是十五个铜板才买六斤粮食。而卫大虎在十岁时一顿饭便要吃下一斤粮,再加上壮年期的卫老头,爷俩一顿饭便要吃下三斤多的米,六斤米省着吃才堪堪够一日。
至于粮食咋突然降这般多,他们这些接触不到啥大人物的猎户咋知晓,但从安稳的世道来看,许是上头的皇帝老爷是个顶有能力的人,至于为啥这么厉害的皇帝老爷也管不住天下了,卫大虎猜测,这不是人老了都要死吗,就像他岳母家,就钱家那一亩三分地,狗子那两个兄长看的多紧啊,眼巴巴瞅着,就等着老子一死就分家产。
卫大虎想,真龙一死,他生的那群牛鬼蛇神可不就都舞起来了。
世道短暂安稳了几十年,繁华了十来年,如果突然乱起来,那可真是别说五文钱一斗米,便是米价涨回十五文一斗,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最怕的就是上头的人争家产争皇位杀红了眼,导致天下又乱起来,本来就才安稳几十年,谁晓得暗地里还有没有其他玩意儿在一旁虎视眈眈呢,上头的人打得满头包,届时粮价涨成啥样他真不敢想象。
粮食啊粮食,谁还管你陈粮不陈粮,赶紧的都给他运来吧!
具体的没时间说,卫大虎吃了饭,和桃花说了声晚上他在老屋睡不回来了,便拉着老爹嘀咕半晌,接着便进了山。
他进山后没先去老屋,而是在去往镇上那条山路的半山腰转了一圈,找了个略有些平坦的地儿。接着便以这个地儿为起点,他一连寻了好几条通往镇上的下山小路,东拐西绕,保证能绕得人脑子都迷糊了,便是方向感再好的人都记不住。
到时他带着狗子的兄弟们把粮食给运到这儿来,叫爹来这里守着,他把他们兄弟带下山,然后再慢慢把粮食给运去老屋地窖。
便是狗子的兄弟知晓他买的是粮食,继而产生了啥坏心思,他也不咋担心。别说他能把人全部放倒,便是他们没发作,想忍到后头再偷偷干坏事,这山路没人带,他们进得来,他也能让他们出不去。
若他们仗着人多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他就把他们兄弟永远留在山里,帮助他们下辈子早些投胎。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胖掌柜是否真的会把粮食准时给他运来。
他最好是一直糊涂着,可别算计他算一半就不算了。
只要能吃,别说用陈粮糊弄他,便是给他能吃的碎米,他都来者不拒。
他只要在粮食涨价之前,用五文一斗的价格买到足够多的粮,他就怎么都不亏。
现在便是争分夺秒得抢在胖掌柜没反应过来之前把粮食搞到手。
至于他为啥不涨价,是没收到上头的信也好,还有因为别的原因,都和他没关系。连隔壁镇的粮价都涨了,难道开遍州府的大粮商王记唯独落下了他们定河镇?
中间必然出了啥差池。
卫大虎寻摸好路线,便回了老屋。他先是去了地窖,从箱子里拿了三把大刀出来,他爷当初在战场没死,也不知他咋弄的,顺了不少武器回来藏着,这两把大刀许久没见血,但刀身依旧寒光湛湛,唬人得很。
不知晓胖掌柜要带多少人,又是咋算计他,卫大虎想,甭管你小心思再多,在他这把能杀人的刀面前一切都是虚的。若他敢用发霉不能吃的坏粮糊弄他,他就把刀架他脖子上,看他是要粮还是要命。
他是正经花钱买粮食,他若不讲诚信,他就把他的命捏在手里,看他咋选择。
至于他敢不敢杀人?哈,若是不晓得外头风声不对,卫大虎还真不敢,但眼下他还有啥不敢的?只要粮食到手,有了李春英这事,他俩舅舅的脚底板不晓得得多凉,他大不了强硬些,把岳母和俩妻弟掠了,再带上俩舅舅家的粮食,直接把人往深山里一搂完事儿。
就如今这随便杀人都没人管的世道,大乱是迟早的。
甚至上头那群牛鬼蛇神若是分家不均,直接大手一挥起兵,届时天下大乱,又得抓壮丁打仗。
打仗啊,那可真是人祸往往伴随天灾,到时又得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举家逃难。
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可能性,未来啥样谁晓得。
卫大虎在山里歇了一宿,第二日,他拿着两把大刀下山,在山脚下,他寻了个地儿挖了个坑把两把刀埋里头,然后便去了镇上。
粮食铺子客如云来,仅仅只是一个早上,便有七八个妇人拎着米袋背着背篓进去买米,从外面瞧,没看出啥不对劲儿的地方,卫大虎便放下心来。不过他心里却愈发疑惑,这胖掌柜瞧着不似那般心善的人,他但凡晓得县里和府城是啥光景,粮食早涨价了,咋可能还一动不动犹如千年老王八,粮食卖的这般便宜?
而被他念叨的胖掌柜此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躺在他身边的妇人立马伸出手给他抚心口,俩人光着身子大汗淋漓,可见之前这间屋子闹得有多欢腾。
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便是胖掌柜的青梅莺娘,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窦初开时也曾爱慕过对方,只是世事无常,最后一个嫁人,一个娶妻,原以为这辈子再无关联,却不想一次偶然相遇,把他们的关系又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胖掌柜为了与她暗通款曲,丢下妻儿老小,寻了个来定河镇管理粮铺的借口,在这旮旯角一待便是一年。妇人也瞒着丈夫日日与他私通欢好,这不,一大早她便寻了个买菜的借口出来,俩人一见面就滚到了一起。
白日宣|淫更添刺激,他们在榻上大干了一场,可谓是酣畅淋漓,就是胖掌柜时不时打个喷嚏,叫妇人又担心又不开心。她躺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垂泪:“许是你家里那个又在惦记你了,日日写信催你回家。二郎,你走了我可如何是好?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
胖掌柜见她哭,立马抱紧她,两具黏糊糊的身子交织在一起:“莺娘别哭,我的小心肝啊,我最见不得你流眼泪了,可是要心疼死我?”他擦了擦妇人的眼泪,心疼是真心疼,腻也是真的有些腻,他确实该回家了,但眼下还是得把莺娘安抚好,便哄道:“你又不是不知,自从跟着你来到定河镇,除了当初写封信回家报了安全,府城再有信儿来我看都没再没看一眼,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咋能因为那些糟心事碍着你我的眼,伤了你的一腔真心?”
莺娘闻言开心了,胖掌柜见此心痒痒,手指伸她的小嘴里搅了搅,见她嘴角流出涎水来,他坏笑道:“你男人可见过你这般淫|荡的样子?莺娘啊我的莺娘,你这幅模样只有我见过,我的小心肝……”
说着,屋里又传来阵阵响动。
“嗯,嗯,说正事呢,你能不能别回府城……”
“我都出来一年了,该回去瞧瞧了,你若想我,翻了年我再来便是。小心肝,眼下你还有心思想别的,看来是我没把你伺候好!”
“你坏,啊,家中粮食见了底……”
“这有何难?回头你去店里只管把米袋子装满,伙计们都认识你,不敢拦的。”胖掌柜狠狠一使劲儿,把青梅颠得涎水直流,他喘着气说,“正好昨日遇到个冤大头,你多舀些新米,回头我把仓库里的陈粮混在里头,赚来的差价正好平了你这账。”
“哼。”
胖掌柜狠狠捏了她一把:“睡了他的婆娘,我就送些米给他吃,哈哈,我待你和你男人都不薄吧?”
“死鬼,说这些废话作甚,你再使些劲儿!”妇人觉得不爽快,干脆自己坐起了身,疯狂摆动腰肢。
屋子滚烫如火,外头却是倍感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