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鹤春对川哥儿的怨念并不理会, 道:“我这是修身养性。”
他打心底喜欢上了钓鱼。武先生说得不错,钓鱼的时候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只放空思绪, 专心盯着水面,杂念便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等鱼上钩被拉出水面,他便难得的感受到了满足。
他已经很久没有满足感了, 这种感觉比吃了神仙药还好。
刕鹤春开始痴迷钓鱼。英国公府可以给他钓的地方只有一个, 便是小花园里的荷花池。如今三月底, 荷花还没盛开, 但池子里的鱼却大了,他搬个椅子去, 一坐就是坐一天。有时候会带几本陛下曾经给他的书, 他也不翻看, 书里面的内容他是烂熟于心的, 他只慢吞吞的回忆,回忆陛下教给他的道理, 审问自己还有哪里没有想清楚。
但大多数时候是什么都不做,只随着日出日落。
一天总能钓上来一条鱼。
折绾一开始就拒绝吃他钓的鱼, 她上辈子吃够了。她让刕鹤春把鱼送去各房, “父亲, 母亲,二房三房……一天送一个地方, 也够你送好几天的。”
刕鹤春却不愿意。他觉得丢脸。
他是被关了才去钓鱼的,但其他人却各个都在外头做事, 就是小五也在国子监读书。哪个都看起来比他有用。
他落不了脸面。
折绾就笑起来:“好嘛, 你这可真是修身养性——”
刕鹤春:“随你怎么说。”
折绾不吃,他就自己吃。吃了五天, 闻见鱼味道就犯恶心。于是早上去钓鱼,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把鱼放了。鱼蠢得很,下次还上钩,他就来了心思,在鱼尾巴绑了红绳,一门心思等着看这苯鱼能上当受骗几次。
结果它三天两头的上钩。刕鹤春就骂道:“蠢货,蠢货,一点也不长记性!”
但突然对它也产生一些同情之心,“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他把这条鱼养了起来,还专门取了个名字,叫做鸿鹄。
莹姐儿看见的时候还好奇,“别人都是养锦鲤,大伯父怎么喜欢养草鱼?”
折绾:“谁知道。”
升哥儿:“草鱼不好吃,刺多,我有一次还被卡住了。”
唯独川哥儿趴在大鱼缸前一言不发,良久之后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我之前差点钓上来的鱼。”
他认得的,这条鱼背上有个地方凸起来了。
要不是父亲突然出现把他骂了一顿,这条鱼就是他的了。
如今父亲自己抢来了,倒是不说玩物丧志了。等他再看见父亲钓鱼的时候,便又站在一边盯着看。他想:为什么父亲会不羞愧呢?
母亲就不会这样。
他不是很佩服父亲了。先生说,若是想让人服气,便要自己有德行。父亲有这般的德行么?父亲还养他的鱼呢。
川哥儿很迷茫,觉得自己不该这般,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英国公知晓刕鹤春沉迷钓鱼之后倒是将川哥儿叫过去宽慰了一番,道:“你父亲如今脾气大,颓靡得很,便对你不是很上心,你不要怪他,为人子女,势必是要多孝顺的。”
川哥儿闷闷点头。
英国公还想叫人挖一个大池子给刕鹤春钓,为此特意叫人去买了鱼苗。
刕鹤春听闻之后脸色却不好,回来跟折绾道:“父亲这是觉得……我要钓多久?”
挖那么一个池子!钓到古稀么?
折绾正要出门,她今日在醉仙楼请了漕运的王夫人吃酒,闻言道:“你既然有怨念,便去跟父亲说,何必要在背后抱怨呢?”
刕鹤春将鱼竿一放,“你何必激我。”
他哪里敢说。都快两个月了,他还是没出去。若他真出不去了,便还要靠着父亲和三弟,到时候他在他们面前是没有脸面的。
他沉着气坐下来,心绪又乱了,干脆拿着钓竿又出去钓鱼,跟折绾一块出苍云阁。
两人要一块经过小花园。刕鹤春忍不住问,“王夫人好生生的又回来做什么?可是王大人有调任?”
折绾:“王夫人只是回来探亲罢了。”
其实是回来给小女儿说亲的。她还是想把女儿嫁在京都。
刕鹤春不信,折绾就道:“她跟着王大人去淮陵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就前两年因为于老夫人病重回来过一次,自然是念着家里人。”
刕鹤春抿唇:“王大人掌着漕运,是个厉害人物,你跟他的妻子相交要谨慎一些。”
折绾本走得好生生的,听见这话转身看他,“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相交两三年了,月月写信,哪里用你来说!”
她转身走了,留下刕鹤春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出神。
好一会儿,折绾走出了院子,他才怔怔坐在池子边放鱼竿。武先生本清晨陪着他已经钓过一场鱼了,结果刚回去,饭还没吃呢,又听闻他坐在了池子边。
武先生:“……”
武先生拿着钓竿跑来了。
他叹息道:“主家怎么也不歇会。”
刕鹤春盯着水面,面无表情的道:“先生,你看,我如今连门都出不去,便成了睁眼瞎,更要做个天聋地哑,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武先生大为头疼。这几天不是已经逐渐好了么,怎么又开始说这种丧气话。他问:“这又从何说起?”
刕鹤春抬头叹息:“我如今是连我家夫人也不如了。”
她今日去越王府说闽南茶叶,明日跟王夫人说漕运船只。她倒是成了在外头走的。
从前他忙着自己的事情,便也没什么感觉。如今他被关在府里,她这般四处忙碌,这种感觉便格外强烈起来。
他自嘲道:“再过一阵子,我怕是连小儿都比不过了。”
武先生还是要为折绾说一句话的,道:“大少夫人自来都是比别家的女子要强些,主家难道现在才知晓么?我听闻满京都的世家夫人们都夸少夫人聪慧能干。”
刕鹤春:“我也知晓。”
但确实是第一次感觉到。
他感觉自己今日在她转身就走的那一瞬间,莫名的矮了一个头。
这让他觉得惶恐。
“不过是出门罢了……”
明明什么都没变,只是他不能出门了而已。
却什么都变了。
他叹息起来,“等我将来要靠着小儿度日,怕是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武先生:“……”
就很难劝。
算了,还是钓鱼吧。
折绾却已经到了醉仙楼。王夫人笑盈盈的拉着她:“可算是见着了。”
两人虽然少见面,且满打满算,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双手数得过来,但信件确实没停过。再者,王夫人是潘夫人的手帕交,于老夫人的女儿,因她们都跟折绾相交甚好,于是去信的时候也没少提。
如此就把生疏冲淡了,一顿酒吃得宾主尽欢。王夫人道:“趁着你的东风,我赚了不少银子。”
所以这次给折绾也带了不少的礼来。她道:“我们人走得快,箱笼还在后头呢,还要几日才能送来。”
折绾:“我很是喜欢你上回说的蜀州锦缎,夫人可给我带了?”
王夫人点头,“自然是带了的。”
又说女儿的亲事,“我是年岁大了生的她,恨不得给她挑个样样都好的,所以不亲自回来瞧瞧,我心里放不下心。”
折绾:“可有看中的人家?”
王夫人:“有,但我还不能说,八字没一撇呢。”
可见是满意的。
折绾就道:“我到时候去吃喜酒。”
等吃完了饭,说完了话,两人才说起漕运茶叶的事情。足足说了一下午,晚间折绾回去的时候有些醉熏熏的,睡到晚间才起床。
墨月就过来道:“黄昏的时候素膳姐姐来了,还说过两天崔娘子要来给您请安。”
折绾喝了一口水,“没说是什么事?”
墨月:“没说。”
折绾:“素膳也真是,叫醒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