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丹崖唏嘘起来,“这命也太苦了。”
折绾也是如此觉得的:“同乡好多人一根绳子勒死了自己,但她不愿意去死,一路跟着来了京都,去了慈幼院挣扎着活。如今在我铺子里面做活,因着手艺好,一月差不多有五两银子的进项,还跟隔壁街的杀猪匠成婚了。”
艰难的人有了好报,总是令人欢喜的,玉小姑娘高兴的道:“她这算是苦尽甘来了。”
折绾:“是,人这辈子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苦尽甘来了。”
她也是这般的。从前哪里敢想如今的好日子。
她对丹崖道:“我比你年长几岁,便托大教导几句:即便将来不幸,日子过得不好,也要往前面走才是。走着走着,路就顺了。”
玉小姑娘听得连连点头,道:“我听姑母的。”
她还回去把这番话告诉了太后,太后听了若有所思,叹息道:“这是真经过事了。”
她正好要见见那位状元郎,便说:“那日咱们约了阿绾一块见见你的郎婿吧?她如此的心境,没准能比我还能看得准些。”
玉丹崖便道,“太后娘娘真是!您肯定比我们厉害。”
而后羞涩点头,“好啊。我也觉得要过一过折家姑母的眼才好,她眼光很好的。”
折绾便又要进宫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是第三回了。她熟练的叫人准备进宫要穿戴的衣裳首饰,自己则端着一碗燕窝在一边慢悠悠吃,分外自在。
刕鹤春听见她要进宫就担心,道:“你可别说漏了嘴。”
折绾:“我心里有数。”
刕鹤春却对她的嘴巴不信了,“你还说不会告诉母亲呢。”
折绾撇了他一眼,用勺子在碗里慢慢搅拌:“这是大事,母亲自然要知晓。再者说,母亲是关心你——我倒是觉得母亲再怎么不好,也比你对川哥儿好。你已经多久没有问过川哥儿的功课了?”
刕鹤春:“哎,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
折绾吃完燕窝去试衣裳,他跟着转悠过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是家丑,你千万不能宣扬出去。”
折绾:“知晓了!”
刕鹤春:“那我晚间去太后宫里接你。”
折绾点了点头,“行。”
等人走了,刕鹤春感慨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了。”
他去见了川哥儿,坐下来就要问功课,川哥儿当时脸色就不好,刕鹤春却没有骂他。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再给你一个时辰记文章。”
就这一个儿子了,多点耐心也行。
……
折绾进了宫,跟太后一块见到了那位风头正劲的状元郎。之前她请丹崖从他那里求了状元春三字,但却没见过人。
丹崖和他坐在下首,太后却让她坐在了身侧,道:“你我今日都是长辈。”
这就是给足了她面子。
玉妃娘娘今日也在,同样坐在了太后的身侧,笑着道:“丹崖的眼光倒是好,这孩子一瞧就独有一份气韵。”
状元郎倒是拘束起来。女人一多,他就成了块猪肉。横七竖八的摆在砧板上,就等着她们来挑刺。
他不由得看向玉丹崖,望她多说几句好话,好让他是块好猪肉,却见她没有丝毫意识到他的尴尬,还兴致勃勃的等着长辈们挑些肥的壮的扔出去,恨不得他是块好的瘦肉。
他无奈的笑起来,只能摸摸鼻子,硬着头皮任人相看。
太后看得一阵笑,等人走了,她对折绾道:“你瞧着如何?”
折绾:“是个好孩子。”
太后:“你自己也不大!”
虽然没见几次面,但太后乐意跟折绾说话,“我听丹崖说——你跟她说,即便是她选错了郎婿也有退路?”
折绾点头,笑着道:“是。她那般的家世,是吃不了亏的。”
太后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退路?”
这话让折绾惶恐。
时日久了,她也知晓太后是个直性子,倒不觉得她在怪罪自己,可还是心颤了颤。
太后懊恼,“你别吓着了,我不是想吓你的。”
折绾就轻轻舒口气,“臣妇知晓。”
她想了想,道:“刚开始是觉得自己没有退路的。但我后来想着——没有后路,就给自己谋条后路吧。”
太后很是认可这句话。她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她忍不住跟折绾道:“我当年也过得艰难,后来带着皇帝好不容易过好了,女儿却没了心跳声——”
“我当时啊,想来想去,也想给自己谋条活路,不能跟着阿昭去了啊,我还得活着。”
阿昭就是太后逝去的女儿。
所以太后听说折绾和玉岫在帮着孙三娘好起来的事情之后很是感动,也很喜欢眼前这个姑娘,她道:“我当时没有碰见你,但我碰见了你和鹤春的阿姐,我以为自己有活路了,结果还是一条死路。”
折绾听得有些懵,不知道太后想说什么,但太后好像也不是特意要说什么,而是絮絮叨叨说之前的事情,最后道:“你若是不怕我,就进宫来瞧瞧我吧,我很喜欢跟你说说话。”
小姑娘十七八岁,但却已经足够沉稳,隐隐约约还透露出一股慈悲来,实在是难能可贵。
太后一跟她说话就停不下来,她实在是太久没说过这些事情了,道:“丹崖其实天天跟我说你的事情——我对你可不生疏。”
折绾回去之后便跟刕鹤春说了此事,刕鹤春大为吃惊,而后琢磨道:“阿姐的祭日快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折绾松口气:“有迹可循就行,那我就时常进宫见见太后。”
这是好事,多少人羡慕不来。她想明白之后又松快起来。
刕鹤春就忍不住道:“太后娘娘是个好心人,你又是这么个品性,她想亲近你是合理的,不用害怕。”
折绾长着一张让人想倾诉的脸。
刕鹤春对她倒是很肯定,“你越发……越发让人觉得靠谱了。”
折绾翻了个白眼,“你如今却很是不靠谱。”
这话一点没说话。赵氏如此折腾,英国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把刕鹤春叫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原本以为是你母亲胡闹,但她胡闹也没有这样过,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刕鹤春只能无奈道:“……儿子,儿子怕是之后再没有子嗣了。”
英国公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而后道:“那老三……”
老三是不是一样?
刕鹤春就知道会这样。父亲总先想到三弟。但这种事情也无所谓了,他点头,“也许?我也不知道。”
英国公如遭雷劈,道:“我——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既然话都说白了,刕鹤春也破罐子破摔,道:“行。”
英国公坐在那里久久不能言,刕鹤春知道他在想三弟。他顿了顿,还是道:“父亲,太后让阿绾以后多多进宫陪伴。”
英国公眼睛一亮,瞬间又激动起来,“太后不是喜欢玉家那个姑娘吗?”
刕鹤春:“她也很喜欢阿绾。”
英国公如今一门的富贵有一半是祖宗基业,有一半是因为大女儿和刕鹤春常年伴君。
只是大女儿死了之后,妻子有所怨言,太后深居简出,已经不愿意再宣召英国公府其他姑娘进宫了。
如今竟然又亲近起折绾来。
他确认道:“不是那种偶尔进宫,是常常伴在左右?”
刕鹤春点头,“是。”
英国公大喜过望,“说起来你媳妇确实这两三年进宫了两三次……确实是有造化。”
他一向不关心后宅,但今日却发了话,让人开库房给折绾送了许多东西过去。
公公不好给儿媳妇送,于是开的是赵氏的库房。
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又在屋子里面哭天喊地。
折绾笑盈盈道谢,而后看了刕鹤春一眼,“怎么……你需要这样在你父亲面前得意?”
刕鹤春脸色不好,却也不生气,道:“父亲……父亲就是这般的人。”
折绾:“你从前只说母亲,如今倒是说父亲了。”
刕鹤春却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小心思说出来,更不愿意多说父亲,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没说话了。
但他不愿意成为父亲那般的人。
他对川哥儿越发和颜悦色了。
他和颜悦色了半个月。
他回来拿了块上好的木头。
折绾皱眉,“你做什么去?”
刕鹤春忍着怒气,“川哥儿读书的院子很不该叫玉嶂,这两个字不好,玉嶂是积雪的山峦——这不是盖住了他的才华么?”
折绾啧了一句:“你这个人,咬文嚼字的。”
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