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没忍住眼眶一红,低声道:“主家,我给你供金身。”
……
“供个什么?”
刕鹤春遮着面,瞪着眼睛骂人,“供菩萨?”
对面的老郎中见多了这般恼羞成怒的男子,轻声道:“公子的脉象……想要子嗣怕是难了,只有供个金身求菩萨说不得还有一丝机会。”
刕鹤春面如锅底。
他今日犹豫再犹豫,还是拐着弯遮着面来这般的老游医面前问问脉,等问完了,也好回去跟折绾说道说道。结果大夫一摸就摇头,“不行——太晚了,神仙难救。”
刕鹤春当时一颗心就沉了下去,冷脸道:“你好好瞧瞧。”
他横起来,老大夫就不敢太绝对了,道:“公子想来就算是有子嗣,也不多。”
刕鹤春嗤然,“都来问脉了,自然不多。”
老大夫也不跟他争,话不说死:“这是天生的毛病,后头又不注意——”
刕鹤春在听闻“天生”两个字的时候转身就走。
无稽之谈。
老大夫也不敢说了。只是赶紧去追,“银子——”
刕鹤春头也不回丢给他十两银子,“管好你的嘴巴。”
老大夫拱手,“放心,放心,我也看不见公子的脸,更不知晓您姓甚名谁了。”
等人走了,他咬了咬银子,笑眯眯的:“哎,世人总是看不穿啊。哎,又要换个地方了。”
对方的量气小,被杀个回马枪可就遭罪了。
所以说,给男人看不育就是难。还不如给妇人看,妇人家还要感谢他呢。不管他是卖药还是卖符卖菩萨都会掏银子。
刕鹤春一路骑着马回家——他是绕道去了南城找的大夫,就怕被人认出来,还换了一身衣裳。
如此回家换了衣裳,三步两步回了书房,一屁股坐下去,脸色难看极了,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只觉得自己脸都丢完了!
该死的庸医!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些沉闷,站起来踩着步子去开窗,坐立不安。
怎么可能呢?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他已经有川哥儿了。怎么可能是天生的毛病,怎么可能是后面不注意?
他紧皱眉头,只觉得荒唐可笑。
而后一转身,将桌子上面的东西全部都扫了下去。
噼里啪啦一顿摔东西,这才气顺些。松亭在外头听着都心头颤,连忙低声去问文月,“少夫人呢?”
文月笑盈盈的,“去外头了。”
她也不得罪人,只道:“要不我遣人去问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是听见大少爷书房动静了,但不敢说。松亭就叹息,“算了。”
这个家里,也就是大少夫人能在大少爷盛怒之下说句话了。
他认命的回去站着。萱月过来小声问,“文月姐姐,怎么了?”
文月笑着道:“你回去学字去——什么事也没有。”
反正大少爷不发脾气来外头就好了。
她们做奴婢的,只有当不知道,哪里会上赶着。
折绾直到黄昏才回来。松亭过来点头哈腰,“少夫人,您可回来了。”
折绾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是刕鹤春又发了脾气。
他最近能发什么脾气?她若有所思,道:“你去厨房要个蘑菇煨鸡,跟李厨子说,蘑菇要新鲜,鸡肉和甜酒各一斤,盐三钱,冰糖四钱,切不可用多了。”
又道:“煨的时候不能用水,最后加些新鲜蘑菇进去就行。蘑菇也不用顿太烂,我不爱吃。”
松亭犹豫,“就一个菜?”
折绾:“就一个菜。”
有了他跑腿,文月和萱月就不用跑了,两人跟着她回到屋子里,一人给她换衣裳,一人给她拆头饰。
折绾小声跟她们抱怨,“我今日去瞧素膳的,她却不在。”
文月:“素膳姐姐去哪里了?”
折绾:“跟素蝉两个人亲自跑去慈幼院挑人了,说要挑些小丫头养着做绣娘。”
大户人家的绣娘就是买了丫鬟来,挑出心灵手巧的从小学起。小铺子里面是没有这般的做法——谁也不愿意做这么长远的事情。
谁知道铺子十年后还在不在呢?
白给她们吃十年饭了。到时候卖出去却不值钱。
但周掌柜却愿意这般做,“吃能吃多少?但她们做的事情多,扫地擦桌子给咱们做些衣裳袜子的——咱们买下来,免了她们出去讨饭吃,还是功德一件。”
也有不少商户这般做的。官府那里会报上去。衙门希望商户这般做。可即便挑走的人再多,慈幼院也满满当当的。
折绾:“这回得挑二三十个回来。”
周掌柜本来只说要十个左右的,还是折绾拍了板,“要挑就多挑些,到时候别的地方也有用处。咱们卖茶叶卖花,这般的小姑娘反而容易讨人喜欢。”
女子的柔肠是天生的。素膳和蝉月也都觉得好,“泗安这边越发喜欢买花了,让她们出去卖花也行的。”
事情就定了下来。但她没想到是今日去挑。
折绾:“我之前就跟素膳说过今日要去的。”
之前都会等着她,如今留个信说要出门就走了。
松亭送了饭菜来,摆了两副碗筷。折绾让他撤一副下去,“只我自己吃。”
松亭瞠目结舌,却又不敢吱声。但还是犹犹豫豫的道:“少夫人,大少爷今日回来就在书房里面没有出来过的。”
肯定是没有吃饭啊。
折绾笑盈盈的:“你家大少爷想来是不饿,饿了自己会吃的。”
松亭只能退下去。折绾开始安静的用晚膳。
刕鹤春的小书房依旧没有声响,她吃完了也没有叫人收拾碗筷。
她慢吞吞的在屋子里面踱步。
这才哪到哪啊。只看了一回脉就如此了。她之前被赵氏指着鼻子骂是个生不出孩子的丧门星,她也不敢伤心太久,转过身擦完眼泪还要去看这家生下了孩子送什么,那家做寿送什么。
她是如此,大姐姐应当也是如此。
她们都曾经为了生不出孩子被骂,被羞辱,去吃药,去背负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他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慢吞吞的散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刕鹤春从小书房里出来。他也不嫌弃折绾用过的碗筷,直接将饭倒在鸡块和蘑菇之间搅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折绾叫文月点了灯,她拿了一本书看。刕鹤春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她的身边。
他说不出口。
折绾便也不开口。
终究是他的面子占了上风,末了装模作样干巴巴的道了一句:“今日——今日我在外头跟同僚闹了不愉快。”
折绾哦了一声:“是吗?”
刕鹤春:“是。”
折绾:“没有别的事情?”
刕鹤春:“没有。”
行吧。折绾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外头的事情我不懂。”
那你就慢慢的耗。
刕鹤春只觉得自己都要羞死了。
第二天想来想去,去了越王府门口。
越王一回家就被他拉住了。他抱着一棵茶树正要回家,见了刕鹤春就躲,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你怎么又来了!”
刕鹤春:“无功,我是真不知道找谁了。”
越王瞧他一脸菜色——他还是在刕鹤春的脸上第一次瞧见这般的神色,便难得给了一点耐心,“你怎么了?”
刕鹤春支支吾吾,“我……我们先进去再说。”
越王:“你在这里说!”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你信我一次,我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你。”
越王半信半疑,还是将人带了回去。
越王妃听说了这件稀罕事,连忙过去看热闹。
但书房门被关得严严实实。
她撇嘴,站在廊下等着。
书房里,刕鹤春一脸颓然,“无功——我恐怕遭报应了。”
越王警惕:“你遭什么报应了?”
刕鹤春:“我……我和阿绾成婚快两年多没有孩子。”
越王的眼睛越瞪越大。若是刕少夫人的问题,刕鹤春不会如此。那就是刕鹤春的问题?
他压着笑意问:“你确定吗?你不是有儿子吗?怎么可能呢?”
刕鹤春:“我找了个江湖游医诊脉——他是如此说的,信誓旦旦得很。”
他道:“无功,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找个……别人不知晓的大夫,厉害些的,再暗中查看查看吧。”
越王想笑又不敢笑,最后无奈的点头。
哎——这事情,还真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