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候她们这些人宽慰她再多,也许都不如勋国公去解开她的心结。
她的心结在孩子上。
孩子也是勋国公的,他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他能承担起孩子去世的责任,也许孙三娘心里会好受一些?
折绾抿唇,怔怔出神,又想起了自己和素膳。
她的心结其实在素膳身上。
她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病的。她只是太想睡了。她觉得睡过去也好,还能见一见素膳。要是素膳走得慢,黄泉路上还等着她,说不得还能一块去投个胎。
然后她就去世了。又重回到了十五岁。
她见到了素膳。
她想活下去,她在一点点的改变,她觉得自己好了。
她真的好了吗?会不会跟孙三娘一般是自欺欺人?
折绾深吸一口气,摒弃掉这个让她不舒服的念头,继而肯定自己:好了的。
她现在只觉得每天都活得精神奕奕。她想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她肯定是好了的。
只是这般一想,她就真不知道要如何去帮孙三娘了。
——她的素膳活了,孙三娘的孩子却再也活不过来。
她唏嘘起来,喃喃道:“我从前总以为我是最苦的。”
但仔细想想,苦海里面哪里只有她和素膳。
众生皆苦。
刕鹤春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而是还在抱怨勋国公的事情,“他这个人脾气也大,虽然说也受人爱戴,但没有哪个人不怕他的,心里都有大大小小的埋怨,将来他要是真出了事情,除了我,估摸着也没有什么人去帮他。”
折绾本是在出神的,结果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她忍不住道:“你并不会去帮他。”
刕鹤春:“你又知道了?”
“啧,合着在你心里,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折绾:“我估摸着你会如此做。”
上辈子,勋国公府抄家,刕鹤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好几天也没有出门。
他或许会有痛苦,但确实没有去帮过一星半点,如他所说,都察院里面其他人也没有帮过一点。还是他们口中的女流之辈玉姐姐去帮的最后一把手。
收尸的收尸,打点的打点。
但他好像从那时候确实变了点。变得更加沉默了,更加的……寡情薄意。
她还在回忆,刕鹤春却气笑了。
然后笑着笑着突然道:“是不是宋家大少夫人和勋国公夫人在你面前说了我什么?”
不然好好的,她这个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折绾站起来去换衣裳,“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外头半天没响动,她换好衣服出来看了看,发现他真气着了。
折绾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某天。
应该是个烈日吧,他满头大汗回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她不好。她微微反驳,“是不是母亲和三弟妹说了什么?”
他就道:“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她伤心了好几个晚上。
但这事情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她以为自己忘记了,谁知道还能一下子想起来。还能脱口而出去回他。
她怔怔一瞬,发现自己还是记得很深的。
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么深。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刕鹤春却已经在说服自己不用跟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见识,他道:“算了,先不说此事了。”
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事情,他是没有时间多纠结的。
他先说川哥儿,“他和升哥儿要去见莫老先生,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去吧。”
折绾摇头,“我去的话,三弟妹就要一块去的。”
刕鹤春本是想着让折绾跟着去安慰川哥儿一番,好让他到时候松缓些。但是她说的也对。她要是去,三弟妹必定是要去的。三弟妹去了,母亲去不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到时候吵起来可不好了。
他就感慨一句,“母亲怎么就跟三弟妹投脾气了呢?”
折绾:“既然我不在,你最好耐心些,免得川哥儿到时候紧张,反而说不好话。”
刕鹤春心烦意乱:“我知晓了。”
然后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我今日邀了明家的小少爷一块吃酒,刚开始他只说诚意伯家那个嫡幼子的好话,后来我灌了他几杯酒,他就开始说真话了。”
折绾连忙聚精会神。
刕鹤春:“确实……确实诚意伯家的男人,妾室都比较多。这个二少爷房里,就有梅兰竹菊四朵花,是他之前的丫鬟,都给收用了。”
折绾:“只有梅兰竹菊?”
刕鹤春:“我猜着肯定不止。但明家那个只说知道屋子里面抬了脸面的。”
光这已经有四个了。
他们这般的人家,哪个好儿郎会在成婚之前有这么多的妾室?光是这点,刕鹤春其实已经不满意诚意伯家了。
折绾也觉得不好,继续问:“有孩子吗?”
刕鹤春:“没有,勋贵人家,一般是不会让庶子于嫡子之前出生的。”
折绾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外室呢?”
刕鹤春:“这个就不知道了。但我想,既然他家的妾室如此之多,应当是没有外室的。即便是有外室,也能带回去做个妾。”
即便他觉得这个人家不好,但只要诚意伯嫡幼子是个好的,这些在他看来,倒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若是觉得这个人还可以,我便出面叫他家把这些妾室都散了。”
折绾:“我问问四妹妹的意思。”
刕鹤春嗯了一句,也没有离开,直接睡在了苍云阁里,只是冬日里冷,折绾自己盖了个被子,睡得很安稳。
刕鹤春累得很,没有心思做那种事情,也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天不亮就起床了,出门去上朝的时间发现川哥儿睡的东厢房竟然也亮起了灯。
他没有当回事,还以为是川哥儿屋里起夜。
倒是折绾醒后知晓了,将于妈妈提过来问:“为什么那么早川哥儿就起床了?”
于妈妈在她面前还是很硬气的,“是川哥儿自己要起床的。他说要温书。”
折绾凝神看她,发现她一脸骄傲。她是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折绾就笑了。
她问,“是长姐也在这个时候就起床温书吗?”
于妈妈一点儿也不迟疑,“是。”
折绾闭了闭眼睛,看向一边很是紧张但还是忍不住打瞌睡的川哥儿。她记得上辈子并没有这回事。是好几年后,于妈妈才说动川哥儿早起看书。
折绾心痛川哥儿年岁小,想着让他不用这么早就起,于妈妈却骄傲的道:“大姑娘从前也是这般的。”
然后慢悠悠的道:“大少爷也是这般时辰去上朝。”
折绾就闭了嘴。
这辈子,她也不愿意自己多开口。只是对于妈妈道:“你回一趟折家,告诉母亲,川哥儿才三岁,已经被你说得早起温书了。”
于妈妈不懂她的意思。
折绾:“你回去问问母亲。要是母亲愿意,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于妈妈终于露出了她的傲慢,“大少夫人以为夫人会斥责我?”
这怎么可能呢?
夫人之前就是这样养出的大姑娘。夫人一直都在夸大姑娘听话和努力:“要是个男儿郎,必定是要中状元的。”
折绾瞧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什么话也不多说,只道:“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于妈妈却觉得她在编织什么阴谋诡计。折绾还要去宋家见玉岫,根本没有时间管她,便叫川哥儿其他的妈妈抱起他去赵氏那边,“今日于妈妈也不在,你们多看顾着川哥儿。”
于妈妈气得脸都是红的。她去看川哥儿,却发现川哥儿虽然惶恐不安却也没有慌乱,更没有坚定的要她抱着。
于妈妈不由得惶恐起来。
其他的婆子早看她不顺眼了!立刻听吩咐将川哥儿抱上,“咱们去夫人那边。”
川哥儿却看向了折绾,“母亲。”
折绾嗯了一声。
川哥儿迟疑,“于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折绾:“外祖母家你也是去过的。离英国公府也不远,现在去的话,脚程快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她看向川哥儿,直言道:“你还是个孩子,如今起得太早读书,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于妈妈说这是你外祖母叫她这般做的,我便叫她去问一问你外祖母。”
“若是真是她答应的,她又是我的母亲,长辈有令,不可不从,我就不管你早起跟晚睡了。”
川哥儿听得心里松快了许多,他认真的点点头,“多谢母亲。”
折绾听得一愣,随口自嘲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辈子不管他了,他倒是会道谢了。
……
于妈妈一路狂奔,又气又急,一回到折家就又提着裙子跑,但却听说折夫人病了。
于妈妈:“这两日不是还见过的吗?怎么就突然病了。”
去英国公府的时候还好好的。
等见了折夫人,她就哭出了声,“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下子就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
折夫人见着她回来就着急:“是不是川哥儿出什么事情了?”
于妈妈摇头,“没有。只是川哥儿努力,今日早早的就起床温书。老奴庆幸他像大姑娘那般努力,但折绾却不准,还抱走了川哥儿,将我逼着回来问您……”
若是往常她说了这些,夫人必定是要骂折绾的。但今日她说完之后,夫人却神色晦涩。
于妈妈便迟疑问,“夫人,是不是那个小贱人做了什么?”
折夫人却没有回答。
她是想起了阿琰。
她看向于妈妈,问出了让她辗转无眠的问题,“你说——阿琰活得不好吗?”
于妈妈:“怎么会?大姑娘一直都很快活啊。”
折夫人垂下头,“但我觉得,她后头是不快活的。她要生川哥儿的时候跟我说……”
她说,母亲,我生完孩子之后,想要跟你说说悄悄话。
那时候她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折夫人躺在床上,两眼空洞,“你说,阿琰要跟我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