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蛟死在幻剑门自己人手里, 所以是内部事务,学宫弟子了解情况后也帮不上什么忙, 闹剧偃旗息鼓,天上仙舟里的大能们也不会投下更多目光。
幻剑门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沐简和随使们分析,但谁也说不准楚蛟到底是自己憋太久了发疯,还是中了暗算。
人死魂灭,死无对证。
只有苏白沫受惊不小,他本意是在同门间卖个好, 却没料到楚蛟居然会不由分说朝他杀来,这会儿还面色发白,跟个可怜的受惊小兔似的, 旁边有同门正在安慰他。
近来种种发生的事,都让苏白沫那胆子在惊惧和破裂中反复受伤, 明明已经有厉害的人护着自己了,却还是经常陷入险境。
哪怕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戴子晟身边, 但总有够不到的时候。
无论是那个灰衣的魔修,还是楚蛟,都能轻而易举杀死自己。
楚蛟的剑来到他眼前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沐简和戴子晟出手稍晚, 他大约就难逃一死。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楚蛟却要杀自己,是他不对, 他是恶人, 但在中界, 这样不讲理的恶人和未知的危险还有很多。
性命完全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不安。
苏白沫害怕又焦虑地咬了咬指甲:是他想错了吗, 依靠着别人而活难道行不通吗?
要是他的修为能够护住自己,的确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还有各种法宝、灵兽之类的,能护着自己的东西越多越好,要是能应有尽有,他就不必过得如此小心翼翼。
可他修炼天赋不高,过了筑基后还用丹药等东西强行堆的话,对日后太不利;而关于法宝,戴子晟给过他一些,这是对救命恩人的谢礼,但还远远不够。
如果想再多拿些,怎么办呢?
一直以救命之恩要挟的话,肯定会引起幻剑门内其他人的不耐烦,沐简对自己的态度就是个好例子。
苏白沫一下又一下慢慢咬着指甲,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唤回他神智。
他竟无意识将自己手指咬破了。
苏白沫盯着被自己咬破的手指,有血线滑落,他委屈又难过,刚拿出一瓶药粉要洒下,却倏地顿住。
他方才混乱不堪的想法随着血水慢慢凝成了一条清晰的线,延伸往前,给他指出了一个新方向。
苏白沫眼神渐渐明亮起来:他想到了。
他分明还有个极好的武器没有使用,那就是自己的鸳鸯炉鼎体质。
只要他自愿与人双修,他与那人都能获得好处,他为什么不能用此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并且从双修对象身上获得更多好处呢?
苏白沫任由手上的血缓缓滴落,眼珠转了转。
曾经父母劝告他不要轻易与人双修,包括楚惊澜。
那时他们说,楚惊澜天赋放眼上中下三界也绝对是最好的,配做他的未婚夫,但他还未长成,若是去了中界后没护好身份以至于夭折在途中,苏白沫就还能换人。
不双修,是怕下一个合适的婚约者介意,嫌弃他。
他们谁也没想到,楚惊澜在下界就折戟,根本没走出去。
走上中界的是苏白沫。
苏白沫跟着戴子晟刚上中界,见到幻剑门的辉煌时,本以为戴子晟会是下个未婚夫好人选。
可他又来了临安学宫,见到了二十四府执牛耳高门望族的仙舟,还有云端六宗和仙盟真正的气势恢宏。
两股最大的势力出声时,其余所有人都成了陪衬。
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幻剑门也不过沧海一粟,中界且如此,上界还有更广袤的天地。
曾经楚惊澜是有望叱咤三界的人,所以能做他道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今遇上的人都没有那般本事和光辉的未来,怎么能占着他道侣的位置。
何必拘泥于道侣的名头,双修的人何必非得是道侣呢?
双修的人,又为何不能有许多呢?
苏白沫的眼神一点点明亮起来。
他弱小,所以还是要依靠他人,但与从前不同,他不能干等着别人来救,他要从他人身上索取,索取力量和宝物,变成自己的东西。
现在的戴子晟等人对他有帮助,他就从他们身上拿,他要攀住一个个人,吸取他们的价值,一步步朝上走,直到再无人能随意杀他、欺负他,他不要再站在猎物的位置,他也要生杀予夺,执掌大权。
天空的仙舟好大啊,真想登上去看一看。
苏白沫翻出一条帕子,将手指上的血擦净了。
他面上的焦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悟之后的释然与愉悦,苏白沫轻快又略带羞涩地想:那么首先跟谁双修呢,果然还是戴子晟?
但沐简好像也不错,他骨子里是个君子,现在修为也比戴子晟高,双修后对自己修为的帮助一定也更大。
这两人,感觉无论谁与他双修了,都必然对他死心塌地。
不过沐简并不喜欢他,要是能有什么办法就好了……
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苏白沫身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随着他的想法无形变动。
如果让系统前来判定,他会给出答案,答案曰:气运。
*
临安学宫上方,云集笼罩的仙舟缓缓退去,没了遮天的庞然巨物,下面修为低微的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有些人拿着乾坤袋拆得飞快,迅速掩藏,绝不让人发现什么,也有人拆得比较慢,珍惜得很。
萧墨他们不快不慢,奈何数量多,拆了一拨又一拨。
楚蛟死了,萧墨心情很好,要是能从袋子里拆出什么好东西,那就是惊喜加倍。
他们的袋子里拆出了不少储物器,楚惊澜给了莫知一个,燕春和初夏十分羡慕,但是并没有不满。
储物器只有拥有灵力的人才能使用,他俩连门都还没入呢。
不过很快,萧墨也给了燕春和初夏一人一个。
两人掌心里躺着储物器,傻愣愣看向萧墨。
萧墨道:“没事,你俩肯定也能踏上修炼的路,提前给你们备着,收好。”
燕春握紧储物器,感动得不行,但觉得自己是男孩子,因此只忍着红了眼,而初夏直接感动得眼泪汪汪,巴巴道:“师兄,谢谢。”
他们一定要加油!
所有人里,手气最好的还属楚惊澜,又开出了一块不错的金晶石,于是萧墨干脆把自己手里的袋子都堆给楚惊澜。
楚惊澜:?
他刚才看萧墨拆得挺开心的,怎么不拆了?
萧墨接收到他眼神,振振有词:“这叫代抽,蹭蹭你的手气,有小红手为什么不蹭,快拆。”
楚惊澜:。
反正萧墨总有自己的想法,楚惊澜于是默默帮着拆……帮着代抽。
五个袋子中,最好的东西是一柄玄阶灵剑。
楚惊澜从下界带上来的剑也基本都是黄阶,萧墨拿过来,拔剑出鞘,剑身银亮,闪过寒光,他在剑鞘和剑身上敲了敲,萧墨不懂剑,但灵剑也是法器,注入灵力能感受个大概。
“还不错。”萧墨将剑按回,抛给楚惊澜,“正好你能换把剑了。”
楚惊澜抬手稳稳接住,这柄剑的重量和手感对他来说都挺合适,他说:“不是代抽?”
既然有“代”字,意思就是帮忙、替代,那么开出来的东西应该属于萧墨。
他俩的东西现在根本没分那么清,谁那里有空位,东西就往谁那儿放,萧墨心说不错啊,楚惊澜居然也会说侃话了,虽然语调没什么起伏,除了他肯定没人听出来就是了。
萧墨大方回应:“赏你了。”
乾坤袋终于都被他们拆完,楚惊澜换了个大的储物器,萧墨也将背包里的小储物器换掉,他们将东西都重新装好,部分放在楚惊澜随身储物器里,部分躺在萧墨背包格子里,给几个小家伙的储物器里也分了些东西。
因为今天有大仙门的灵宝雨,学宫外众人的兴奋持续了一整天,都觉得不虚此行,不过夜间大家都早早休息了,因为明天就是开坛讲道的日子,而学宫弟子们已经传过话,卯时一到就将开始。
对散修们来说,虽然有防护罩在,但还是要守夜的,更别说今天有灵宝雨,越不容易得到资源的人,便越会珍惜,某些人也会紧张过头,捂着东西,完全不敢休息。
萧墨仗着自己的修为和种族优势,已经好多天没休息过了,睡觉虽不是他如今生存必须行为,但时间久了,精神还是会疲惫。
篝火将他们不大的地方烘烤得暖洋洋,有防护罩挡风,不需要帐篷,三个孩子裹了薄毯子已经躺着睡了。
楚惊澜用树枝拨了拨火堆:“今晚你休息,我守夜。”
萧墨靠在树上,已经懒得快跟树融在一块了,听到楚惊澜的话,他屈起膝盖,抱着胳膊,半张脸慢慢埋进臂弯里,白皙精致的下巴被挡了去,只剩下银色的面具露在外面,被篝火镀上橘黄的暖调。
萧墨的声音从臂弯里闷闷传出:“我睡上半夜,我本来就不需要睡眠,休息一会儿就行了,你下半夜叫我,我来换班。”
楚惊澜:“好。”
当楚惊澜偏过头去时,萧墨已经闭上眼,似乎睡着了。
因为方才换了姿势的缘故,他只有一点后腰蹭在树干,蜷缩抱膝,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但却又倔强地只靠自己撑着,不会轻易打开保护自己的蚌壳。
楚惊澜拨弄篝火的手停下,须臾后,离萧墨坐得近了点。
天上的月亮逐渐偏移,后半夜的时间到了,楚惊澜却迟迟没叫醒该换班的人。
萧墨就着蜷缩的姿势,在原地一直没动过,莫知已经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被子被楚惊澜给他盖回去多次,跟萧墨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又过了一会儿,萧墨身形终于略微晃了晃。
本来,这点晃动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楚惊澜已经离他坐得太近了,不知道是被人类的味道吸引,还是靠近热源的本能,萧墨不由往楚惊澜身上偏了过来。
他维持蜷缩的姿势贴上了楚惊澜的肩,脑袋无意识动了动,虽然是在自己臂弯里拱了拱,但顺便也就在楚惊澜肩头蹭了蹭。
楚惊澜被他一个小动作蹭得浑身绷紧,突然觉得自己靠过来可能不是明智决定。
【叮,精神攻击成功,积分+50!】
萧墨迷迷糊糊被提示音叫醒了:“……嗯?”
他含糊道:“我没梦游对你干嘛吧,怎么这都能……”
他声音咬得含糊不清,越说越低,楚惊澜绷着身体,嗓音在夜色里又低又哑:“……什么?”
“啊,没什么……”
萧墨懒懒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了楚惊澜身上,也没什么反应,还轻轻打了个睡意朦胧地呵欠后,才自然从楚惊澜肩膀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手臂与腰肢拉出柔韧的线条。
“唔,好像过时间了,怎么没叫醒我?”
肩膀上的重量消失,楚惊澜绷紧的身子也随着他离去而松开,他下意识又捏起一根树枝,仿佛手上得抓点什么才好,否则不自在。
树枝朝篝火堆里探去,楚惊澜边回话:“看你睡得很熟。”
萧墨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抬手便将树枝从楚惊澜手里截了过来:“我只需要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就行,好了,你快去睡,你得给身体打好基础。”
之前拿了小青门子焦的储物器,萧墨和楚惊澜挑出了里面温养身体和经脉的药物,楚惊澜最近天天都在吃药,药没停,都快成个药罐子了。
他身上也难免带上了灵药清苦的味道,不难闻,带着木香的尾调,如禅院的老树,闻着还挺精心凝神。
给身体打好基础,才好修复丹田,拿回修为。
楚惊澜坚信他不会一直做个废人,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撑着自己的执念,他必须这么想,强硬地推着自己往前,不允许任何懦弱与放弃。
萧墨却没有什么铿锵有力的鼓励,或者郑重其事宣告,他总是在平日非常随意的对话和每一个细节里,流淌着他对楚惊澜能恢复修为的信任。
润物无声,仿佛对萧墨来说,楚惊澜一定会恢复修为,这是件非常自然的小事,绝不是难于登天。
对楚惊澜来说,怜悯或者同情,不会在他心底掀起任何波澜,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反而是萧墨这般轻松的态度,能让他凝固的心慢慢缓和下来。
树枝被萧墨拿走,楚惊澜按了按指骨,背靠在树干上,面朝火堆,慢慢闭上眼。
萧墨拨弄着木柴,眼前开着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面板,上面积分显示已有一千五。
不仅把当初兑成灵药的积分都补回来了,还超出许多。
萧墨的目光又在商城里扫了扫,积分够的话,他本来也打算换根笛子了,低阶法器能力有限,不可能一直用。
不过既然楚惊澜开了块好玉,还要给他做根笛子,那么这笔积分又省下了。
自打穿越来后就一直穷着的萧墨终于有了富裕的感觉,这就是存款能带给每个人的自信。
商城里很多好东西还不能换,积分能攒就攒,日后定然能派上用场。
萧墨想着想着,忽的好像感觉到什么视线,他敏锐扭头,目光如炬,却发现是楚惊澜睡着的方向。
楚惊澜靠着树干,单膝曲起,一条手搭在膝上,是个随时能起身的姿势。
他面具下的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可这方向已经没有别人,难道有谁隐藏在暗处,他修为不够没发现?
萧墨祭出万能的系统,扫描了一遍。
隐藏气息他是高手,要说探查,那系统才是最佳辅助。
系统扫描过,确认没有异常。
萧墨只得收回视线,纳闷道:错觉?
*
当天边的霞光慢慢爬起,金色的朝阳俯瞰大地,防护屏内大家的篝火依次熄灭,直到旭日破开云海,一跃而上,自临安学宫中,一道古朴的撞钟声荡开了清晨的宁静,声浪一层层激荡。
石阶外,山林中,无论人还是鸟兽,都被涤荡得神清气爽,浊气一扫而空,精神百倍。
钟声凝歇后,临安学宫山门缓缓洞开,一行身着青衫的弟子们分列而出,如苍竹,亦如松柏,身子挺拔,潇潇君子如风。
片刻后,一位衣着简单的男子缓步而出,只有中衣,没有外袍,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神华内敛,他甚至没有束发,墨发随意披散在脑后。
放在别人身上必然是放浪形骸的模样,在他身上却洒脱自然,举手投足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长衫飘逸,道法自然。
灵力裹挟着他的声音,覆盖了方圆三里,让所有人都清晰听到:“我乃学宫掌教,风且行。”
离学宫较劲的门派弟子们朝他行礼,而远处的散修们已经沸腾了。
“风且行!分神巅峰的大能居然会亲自讲道吗,我还以为只是传言!”
“可恶,离得太远了看不到,开坛后不许御剑飞行,这棵树怎么这么矮,我也想一睹掌教风采!”
萧墨的神识倒是能“看见”,他对楚惊澜和三个小孩说:“看着像个有君子之风,但不循规蹈矩的人。”
毕竟连衣服都没规规矩矩穿好呢。
风且行朗声:“诸位为问道而来,是我临安学宫之幸,亦是天下道途之幸,我辈修士,当于天地立命,行大道无悔,方不负自身,无愧于心。”
这开场白,与别的正道先言“义”或者“责任”不同,只着眼自身道途,萧墨觉得可能是风且行性子如此,当然,也可能是来的人太杂,说些空道理没意思。
“此次讲道持续十天,主讲气、神、形,”风且行拂开衣摆,在高坛上随意坐了,“便由我来开头,以‘气’入门。”
无论在现代还是此处,开场讲话后通常要有掌声才进入下文,已经是约定俗成,也算礼仪,但风且行不管,别人的手掌刚挨上,巴掌声还来得及响起,风且行的嗓音已经徐徐飘出:“气者,众生之息也,其形不存,无形亦有形……”
鼓掌的人尴尬松开手,萧墨不由笑了笑,觉得这位掌教颇有意思,原著里没怎么写过他,还以为会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款式,没想到如此随性。
他正想和人分享一下心得,一回头,却发现楚惊澜、燕春还有初夏已经凝神端坐,认真倾听起来。
萧墨:可以可以,进入学习状态这么快,他也不能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