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第一百二十一天
起初失踪的是运货员江口君。
看守冷库的成田龙一习以为常地和他打招呼,核对订单后打开冷库的门,成田龙一在寒意刺骨的冷气围绕下帮运货员数好货,目送江口君开车离开。
平常的一天,循环的工作。
临近下班,成田龙一打着手电筒检查冷库的各个角落,如果在哪里发现被冻死的老鼠蟑螂,他要及时联系人来消毒清杀。
冷库里储存着进口的冻猪羊肉,绝对低温的环境是保鲜的关键。低温凝结冰凌,白雾弥散,每次裹着棉衣在冷库巡逻时,成田龙一总会反复确认库房的门是不是仍然开着。
‘万一被关在里面就完蛋了。’他想,‘看仓库的人就我一个,等第二天来人,我早冻死了。’
在偌大的死寂的冷库里,身体一点点失温,周围围绕着宰杀后的猪羊,孤独地死去。
这样的死亡成田龙一绝对不想要,他每走两步便回一次头,看见敞开的门缝才继续向前。
疑神疑鬼是他的坏毛病,成田龙一巡逻完冰冷死寂的冷库,他死锁库房大门,拖着懒怠的脚步下班回家。
第二天,成田龙一照常来上班。
“你来了。”他看见运货的车过来,抬手打招呼,“今天好早,江口君。”
车窗降下,探出一个陌生的脑袋:“你是成田君吧?我是井下,平时负责运货的江口君今天没来上班,我帮他代班一天,请多指教!”
“江口君生病了吗?”成田龙一一边帮井下打开冷库的门,一边关心道,“我早说过他,进冷库前多穿几件衣服,他总不听。”
“搬货热得很,我们不怕冷。”井下展示自己的肌肉,他比江口更开朗,和成田龙一说说笑笑地数好了货,开车离开。
成田龙一目送尾气消散,他回到值班室打了个盹。临近下班,成田龙一拿起手电筒,例行巡视。
冷库内外像两个世界,淡淡的白雾萦绕在成田龙一眼前,他哈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脚。
不知道是不是成田龙一的错觉,冷库的气温仿佛比昨天更低了。
猪和羊被养殖,肥胖,流水线地送进屠宰场宰杀,消毒,印上合格标志,被推进冷库。
如果把猪和羊想象成人,冷库便是尸体的陈列架。
成田龙一偶尔会有这样哲学的想法,但当他吃到火锅里热腾腾的羊肉卷和瘦猪肉的时候,冷库在他心里又变成了酒池肉林般美好的地方。
人类恐惧同类的尸体,但不恐惧食物的尸体。
太冷了,成田龙一用力跺了跺脚,手臂夹住手电筒用力哈气。
冷库又大又黑,他忍不住又开始想象万一自己被关进库房,外面会有人在他被冻死前开门发现他吗?
成田龙一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
“如果有人被关进来,我才是唯一能救人的英雄。”他拿着手电筒四处乱晃,怀抱责任心仔仔细细巡逻。
理所当然,冷库里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成田龙一关闭手电筒,死锁冷库大门,下班回家。
第三天,他一如既往来上班。
运货的车打着车灯开过来,成田龙一抬手打招呼:“江口君?还是井下君?”
“我是尾寺。”车窗降下,露出一张陌生人的面孔,“井下今天没来,公司派我来代班。”
“我知道了,井下君绝对感冒了。”成田龙一竟然不觉得意外,“冷库开的冷气特别足,尾寺君你要吸取教训,多穿一件再去搬货啊。”
尾寺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他点点头,裹紧衣服随成田龙一走进冷库。
搬完货,成田龙一照例目送运货员开着运输车离去。
如常的一天过去,成田龙一巡逻完冷库,他摘下发丝间凝结的冰凌,一边哆哆嗦嗦地搓热发青的脸,一边下班回家。
第四天,成田龙一在往常的时间点等运货员过来。
远光灯逐渐靠近,他眯着眼瞧去,向冷库驶来的却不是眼熟的运输车。
“保时捷356a,这不是古董车吗?”成田龙一咽了口口水,他是古董车迷,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本名爱车,忍不住想合影留恋一张。
保时捷356a停在成田龙一面前,走下两个黑衣男人。
其中一位成田龙一认识,是当初面试他的老板!
“您好。”职场打工人立刻恭恭敬敬地问好,“您今天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看管的冷库隶属于一家名气不显的外贸公司,入职时成田龙一签过一份保密合同,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要保密什么,面试他的老板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泄密。
“大哥。”面试过成田龙一的伏特加说,“就是这个冷库。”
“已经失踪了三个人。”
琴酒瞥了眼成田龙一,看见他不作伪的茫然表情。
这种小人物还不必琴酒亲自审问,他点燃一根烟,示意伏特加问话。
成田龙一并不知道,他入职了黑衣组织控制的公司,四舍五入便算组织的爪牙之一。
他签的保密合同没有写明保密内容和违约惩罚——成田龙一要保密的是他接下来的人生,违约惩罚是他的生命。
强抢强卖的强盗合同。
但成田龙一也是幸运的,他不知道冷库真正的用途,不是嫌疑人,不享受被琴酒枪口怼脸的待遇。
伏特加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照片:“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成田龙一看见老板拿出照片,声音洪亮态度坦然,顿时恍然:我家老板,原来是便衣警察啊!
这一幕和电视剧里拿照片询问证人的便衣警察一模一样,肯定没错!
现在的警察真有钱,不仅家里做冷鲜肉生意,还有保时捷开,成田龙一羡慕不已。
“警察”伏特加:???
全世界最不可能报警的两个人站在你面前,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有违他们酷炫人设的设定?
黑衣组织有黑衣组织的苦,遇见困难酒厂人只能加班自己上。
成田龙一认真看向伏特加手里的三张照片:“我认识他们,这不是江口君、井下君和尾寺君吗?他们每天都开着运输车过来搬货。”
成田龙一看了眼时间,疑惑道:“今天晚了好多,难道尾寺君也感冒了吗?又有新的人来代班?”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却对上了琴酒看死人的眼神。
烟头掉落在地,被皮鞋碾过,琴酒冷漠地说:“把冷库打开。”
琴酒冷冰冰的态度让成田龙一脑海冷却,他努力回忆老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大哥,就是这个冷库。’
‘已经失踪了三个人。’
伏特加的声音回荡在成田龙一脑海里,像炮竹炸开震得他脑子嗡嗡,他急得口齿不清地解释:“和我无关!他们运完货就离开了!我亲眼看着他们开车走的!”
成田龙一的记忆绝对没有错:每天,运货员开着运输车过来,他打开冷库让运货员进去。
等货清点好被搬上车,成田龙一站在车外透过车窗看着运货员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掀起呛鼻的尾气。
江口君、井下君和尾寺君,都是他亲眼目送离开的。
“他们失踪了?怎么会呢?”成田龙一惊慌地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他说先是江口君没去上班,井下君替他代班,隔天井下君也不来了,换成尾寺君。
“即使他们失踪,也是在离开冷库后才失踪的。”成田龙一发毒誓,“库房外安装了监控,我这就找出来给你们看。”
人不是他杀的,他没有害人!
成田龙一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琴酒却没有看监控的心情。
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了。
不如说,正是看过了监控,琴酒才亲自带伏特加走这一趟。
监控里开着运输车的三位运货员好生生地开车离开冷库,他们开着运输车到卸货的转运仓库,将车辆交给接班的同事,而后下班离开。
第二天,运输公司再也没能打通运货员的电话。
起初人事只当对方生病忘记请假,扣工资后寻找另一位运货员代班。
又过了一日,打不通电话的员工增加了。
人事上班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只当是巧合,扣工资后再次寻找代班人员。
第三个打不通电话的员工出现了。
事情可一可二不再三,人事连忙把奇怪的失联事件上报给高层。
公司规定,遇事先上报,打死不报警。
高层正是管理冷库运输的伏特加——黑衣组织旗下的冷库,存放的货物可不只有冷冻猪羊肉。
伏特加有没有独自处理问题的能力,除了琴酒外谁也不知道,但事态离奇,他不得不从小弟手下接过案子,亲自来查。
三个失踪运货员唯一的共同点是失踪当天来过成田龙一管理的冷库。
“冷库我每天巡逻,连只冻死的老鼠都没有。”
成田龙一难掩恐惧,听从琴酒的命令打开冷库大门。
库房门开,刺骨的冷雾透过门缝蔓延,在地上凝结成滑腻的霜。
扑面而来的寒意仿佛碎玻璃一寸寸刮在人的皮肤上,低温剐过皮肉,残留在人身上的热度被大肆掠夺。
成田龙一迈出脚又收回,硬是没敢再进一步。
“冷库的温度平日有这么低?”伏特加质问。
“没、没有。”成田龙一结结巴巴地说,“应该没有吧……昨天还能进人。”
他摸了摸脸上红斑似的冻疮。
低温下摄像头失灵,库房里漆黑一片,哪怕琴酒也无法用枪逼人进去探路。
透过门缝的冷气在地面结霜,结冰的咔咔声仿佛骷髅开合的牙齿,琴酒飘逸的长发仿佛都凝成了一根根冰丝。
“关门。”他当机立断地下令。
成田龙一和伏特加全力抵住库房厚重的门,手指僵硬地上锁。
等库房门关好,两人手指已经冻得通红,血液流通不顺,冻疮发痒发烫。
“大哥,怎么办?”伏特加求助地看向琴酒。
依黑衣组织的作风,下一步是开鱼鹰扫射炸了这座冷库。
他们或许解决不了异常,但解决异常的源头只要亿点点军火。
琴酒目沉如水地盯着紧闭的冷库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