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明晃晃的威胁。
伏黑甚尔比了个闭嘴的手势,靠在墙壁上百无聊赖地等待。
竹泉知雀心平气和地坐正,拿起伏黑惠床头的病例看了看。
没看懂,她又放了回去。
“只是脚扭伤了,以及被碎玻璃划破了皮。”伏黑惠受不住她‘快给我说说病情让我假装自己没被没文化击败’的求助眼神,只得说,“已经输过血了,明天早上可以出院。”
“嗯嗯。”竹泉知雀立刻点头,“没事就好。”
她本想留下慰问品,看看情况就走,没想到伏黑惠突然醒来才多聊了几句。
“不打扰你们养病了。”竹泉知雀给伏黑惠掖了掖被角,“快点好起来回去上学吧,我选的《小学教材内容详解》课后习题记得做。”
她喜欢不喜欢学习是一回事,热衷于督促小孩学习是另一回事。
己所不欲必施于人,这便是大人。
竹泉知雀转过身,突然被伏黑惠拉住衣摆。
她偏过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裙子口袋,露出来了。”伏黑惠抬头看她,绿眼睛满是警惕,“你结清了医药费。”
竹泉知雀低头看了看裙子,一拍脑门:“口袋太浅了。”
纸质发。票迭了又迭,还是露出半个小尖角。
“我是好人嘛,好事做到底。”竹泉知雀唔了一声,“虽然不需要感谢的话,但是小惠你脸上的警惕……实话说,有点伤到我了。”
她蹲下来,平视伏黑惠:“怎么了,不愿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伏黑惠抿了抿唇。
如果是高高在上施舍性质的帮助,他才不要。
然而不是,黑发姐姐虽然在选择慰问品上品味堪忧,但她的态度令人十分舒适。
很难拒绝,也没什么人会拒绝她。
是否被人平等尊重,没有人比小孩子更看得分明。
“帘子外等你的人是谁?”他问。
说不定道不明的直觉让伏黑惠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他听见了那一声嗤笑,陌生的声音,却仿佛从他自己的喉咙里涌出,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伏黑惠从小就知道,没有帮助是无偿的。
或许黑发姐姐来探望他们的确出自自己的本心,也不抱任何目的,但——为什么是他们?
因为水族馆玻璃碎裂的消息上了新闻?
普通人会因为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消息大老远跑到医院看望不认识的小孩吗?
退一万步说,即使有滥好人,普遍来说也会默认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有自己的父母照料,不可能在进病房之前直接了当付清医药费。
唯有知晓他们家庭情况的人会这么做。
“帘子外面?我说过了呀,是我花钱雇来的苦力。”竹泉知雀睁眼说瞎话。
她继续道:“抱歉欺骗了你,我不是陌生人。”
伏黑甚尔脚尖向外,他想溜了。
竹泉知雀无视父子俩的反应,换上沉重的口吻:“其实——我是水族馆的大股东。”
伏黑惠:“什么?”
伏黑甚尔脚步一顿,他被勾起了好奇心,没忍住靠在墙壁继续听。
“小惠受伤的那家水族馆是我的产业。”竹泉知雀叹气道,“玻璃碎裂的责任无论如何有我一份,探望受害者和结清医药费是我应当的义务,请务必收下我的赔罪。”
黑发绿眸的男孩脸上写满不信,竹泉知雀背在身后的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确认付款。
“喏,我的收购证明。”她翻转屏幕给伏黑惠看,在金钱的力量下,水族馆馆长办事效率前所未有之快,“看,我的名字。”
竹泉知雀,伏黑惠在心里默念。
文件好像是真的,那……她说的也是真的?
伏黑惠扭到了脚,他没办法自己下床拉开隔离帘。
违和感让他并不相信,但眼前的人连收购文件都拿了出来,证明她无论如何都会咬死这个说法吧……
伏黑惠攥紧了床单,隔着布帘,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轮廓。
令他厌恶的,看不清脸的轮廓。
“姐姐。”伏黑惠开口,“你是个好人。”
竹泉知雀:“嗯?啊对,没错,我是个好人。”
“不要和人渣在一起。”伏黑惠认真地说,“好吗?”
竹泉知雀一头雾水,她摸不着头脑:“好、好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竹泉知雀谨慎措辞,“姐姐还是个高中生呢。”
“人渣连高中生都会出手,所以是人渣。”伏黑惠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怕的地图炮轰炸了好大一片人。
“你又不了解我,万一我才是人渣的那个呢?”竹泉知雀失笑,抬手刮了刮伏黑惠的鼻子。
“记住我的名字,下次想和津美纪一起去水族馆,直接报名字就好。”竹泉知雀没忍住摸了摸他的海胆头,有点刺手,“我先走了,好好养伤——课后习题记得做。”
她不再停留,妥贴地拉上隔离帘。
伏黑惠竖起耳朵细听。
小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哒哒。
哒哒声中,沉稳的脚步声跟在后面,结实有力的臂膀拉开病房的门,女孩子道了句谢。
那个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没有开口,无声无息地旁观到结束。
伏黑惠拿起枕头下面花花绿绿的书,有点生闷气地放到旁边,几分钟后又捡回来,翻到课后习题页面。
伏黑甚尔:“你买下了一座水族馆?”
“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竹泉知雀晃晃手机,“人之所以努力工作加油赚钱,便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一掷千金。”
“就为了哄个小孩子?”
竹泉知雀扬眉,不太客气地说:“也为了某个站在帘子后面不肯露面的大人。”
多体贴啊她。
“甚尔君没有中途跑路我已经很感激了。”黑发少女低头操纵手机,处理激情买下水族馆后一系列麻烦的手续,“病房里一共四个人,猜猜谁才是外人?”
是她啊,只有她一个人不姓伏黑。
伏黑甚尔站在竹泉知雀身边,他抬高手臂,在医院走廊涌动的人潮中为低头摆弄手机的少女隔出一块空间。
收购协议、更换老化玻璃和处理舆论的琐事都很麻烦,竹泉知雀眉头微微蹙着,指尖敲击屏幕的速度飞快。
她擅长工作,一切工作。
沉迷工作的竹泉知雀被伏黑甚尔带到医院的休息区坐下,她的手边被摆了一杯刚买来的热可可。
女孩子含住吸管小口小口地喝,伏黑甚尔侧头看她,能清晰看见阳光下她脸颊边柔软的绒毛。
为伏黑甚尔花过钱的女人数不胜数。
但头一次是这种原因。
他明明没有拿到丁点儿实际的好处,却像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想赖账都赖不了的人情。
“亏了。”黑发绿眸的男人仰靠在座椅上,“我就不该来。”
热可可被喝得见底,竹泉知雀无意识地咬着吸管吸空了两下才回过神,口中满是浓郁甜腻的巧克力味。
“处理完了?”闭着眼假寐仿佛午睡的雄狮般的男人睁开眼,打了个呵欠,“能走了吗?”
“嗯,处理完了。”竹泉知雀眨眨眼,“甚尔君,你可以不用等我的哦?”
她还以为伏黑甚尔早就离开了。
毕竟这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想在医院多呆一秒。
女孩子说得真心实意,她眼中甚至露出些许困惑,好像她忙于处理事务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伏黑甚尔拍拍屁股走人的准备,因此看见他还在时十分不解。
伏黑甚尔听见了伏黑惠含沙射影的几句“人渣”,当时他不以为然。
没想到在竹泉知雀心里他人渣程度更深,甚至到了他稍微做点人事她倍感诧异的程度。
伏黑甚尔:“……”
好歹他们是一起来的,看望的又是两个姓伏黑的小孩,她还花大价钱收购了一家水族馆,他陪在旁边等一等不是应该的吗?
竹泉知雀:可能是甚尔君明码标价按时收费的规则太深入人心罢。
她是买下了水族馆没错,但水族馆日后营业的收益也会进入她的口袋,等于她今天做了个投资。
并没有给甚尔君什么好处啊。
“算了。”伏黑甚尔放弃了,他不擅长阐述自己的想法,以往应付女性的甜言蜜语竹泉知雀又有免疫buff,和她讲道理与对牛弹琴无异。
“我送你回去。”他拿走桌上空掉的热可可扔进垃圾桶,“你家住哪?”
竹泉知雀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地址。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在他们身后,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某一层,坐在床上盯着窗户外面盯了很久的伏黑惠直起身。
高大的男人走在黑发少女身侧,将她遮得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两个骗子。”
伏黑惠臭着脸,锤了下枕头。
小惠:骗小孩的大人,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