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赤袍染血,那张年轻而目中无人的脸上也布满血痕,看上去伤重狼狈。
但黑亮的眸子却仍不见半分收敛,满是轻慢不屑之色。
“说是把真爱装在心尖,到最后什么好处也给不了人家,就上嘴皮碰下嘴皮,说是真心,可是,谁在乎你那点不值钱的真心?”
说完这话,谢策玄见濯缨从屋檐上飞身朝他而来,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凝重。
压低了嗓音,他问:
“赤水濯缨,你方才说蚩随……什么不轨……他该不会真敢……”
濯缨偏头冲他轻笑了笑。
“你猜?”
“……”
这种事也能开玩笑吗!他刚才吓了个半死好吗!
濯缨很快调转话题:
“沉邺不会孤身涉险,我方才在高处他的人已经朝这边赶来了,我们得马上走。”
这一句是濯缨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的。
少女吐息温热,扫得谢策玄耳廓发热,下意识挪远了些。
待他听清她的意思后,他定了定神,不以为然道:
“怕什么?以你方才那两箭的威力,我们完全还能再挑衅他几句再走。”
“不好意思,”濯缨诚实地告诉他,“仙力暂时耗空了,而且蚩随买的那把弓太重,我现在双手连弓都拉不开。”
“……”
谢策玄一把抓住她手腕,咬着后槽牙起身道:
“那你敢这么拽!快走!”
原本还打算拖延些时间的沉邺见两人突然转身就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追赶。
然而刚迈出一步,方才一直克制的伤势骤然爆发,激得他呕出大口鲜血,身形踉跄,摔倒在地。
“少君——!”
侍卫连忙扶住他,又道:
“得赶快回荒海,属下立刻传讯收队……”
“不,继续追。”
侍卫惊讶:“可是少君,濯缨公主到底是……”
“不是杀她,是谢策玄。”
沉邺看着地上没入泥土的鲜血,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方才濯缨为护他而朝自己射来的一箭。
碎裂的骨头在身体里搅动,沉邺俯跪在地,点漆般的眼眸酝酿着深渊下的杀意。
谢策玄。
此人,他必定除之。
两人都是负伤状态,濯缨手中那枚召唤金马的金铃碎裂,谢策玄伤得更重,也很难立刻就带着她返回上清天宫。
合计了一下,两人一致决定先在外修整一夜,等仙力恢复后再回。
因为担心荒海的人有几率找上来,两人并未住进人间城池里的客栈,而是寻了个偏僻荒芜的山涧附近,凑合着休息一夜。
“……荒海那边有人传话给我,说沉邺调集了鳞甲卫的人在暗中寻我们。”
用竹竿撑起的架子上搭着谢策玄的外袍,隔着这道简易的屏风,濯缨和谢策玄各自查看自己的伤势。
谢策玄想了想:“是那个叫小柳儿的女统领给你传的话?”
“嗯,”濯缨淡声道,“如今你我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你不想我倒戈沉邺,小柳儿听命于我这件事,你最好谁也不要透露。”
谢策玄听了她这番威胁,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道:
“我是那种背后捅刀的小人吗?这种事还用特意强调,你是不是瞧不起……”
“谢策玄,帮我解一下带子。”
听到这话的谢策玄脑子猝不及防地空了一下。
待他诧异转头时,便见少女用肩膀轻撩起隔在两人中间的衣袍,探过来半个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正在上药的谢策玄已经褪去了上衣。
火光摇曳,将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痕,以及线条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照得分明。
若仔细多看两眼,他胸膛上因疼痛而迸起的青筋也尽收眼底。
“……不好意思,”濯缨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我的肩膀疼得厉害,没法绕到后面解衣带,所以想让你帮个忙。”
谢策玄忍了忍:“你又没外伤,解衣带干什么?”
“内伤就不是伤了?”
那两箭是远超她本身修为的两箭,她本是奔着要沉邺性命的目的才如此孤注一掷,但如今仔细想想,还是太过冲动。
成功了固然好,可若失败了就会陷入被动。
就像此刻这样,肩膀连抬一下都是剧痛。
好在她平日修炼时过于卖力,芥子袋中最不缺的就是炎君给的药酒,抹上后将伤处揉散,明日大约就能恢复如常了。
“……行,转过去。”
谢策玄竭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些。
濯缨倒是从始至终都镇定过分,并无任何杂念,她偏了偏头,将长发往前拨了拨,等着谢策玄的动作。
好半天,才感觉到衣带松开。
身后传来了哗啦一声扯下帘子的声响。
“朱厌被你杀了?”濯缨问。
对面响起谢策玄没好气的声音:
“废话,它没死我有命来接你?”
顿了顿,他尾音微扬。
“怎么,想谢我救命之恩?”
“没这个打算,毕竟我也救了你一次。”
隔着帘子的谢策玄听到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传来。
“我是想让你把朱厌的尸首借我一用,我想去一趟须弥仙境。”
她去须弥仙境做什么?
谢策玄皱着眉撩开帘子,提醒她;
“虽然须弥仙境没几个能打的,但他们手里的神兽和法器可不少,就你这点修为,去了和送死有什么……”
一抹莹白如雪的背脊映入他的视线,谢策玄浑身一僵,立刻飞快地放下帘子。
“你刚才不是穿上衣服了吗!”
“法衣太多层了,哪有这么好穿。”
濯缨顿了顿:
“你倒是听得很细节。”
谢策玄:“…………”
“我只是想去看一些东西而已,而且有你在,应该也危险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敢在人间下手,不会敢在自己的地盘动杀念的。”
濯缨活动了一下十指。
今早引弓时她的指骨痛得像要被弓弦勒断,但现在已经几乎愈合。
她的仙力没有令她的身体拥有超乎常人的强健,不过在伤势的愈合速度上,似乎有非同寻常的特殊之处。
而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别的谢策玄没怎么听,只听到中间那句——
有他在就不危险。
他唇角颇为自得地翘了翘,故作勉强道: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你要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叫伏曜,你记得把朱厌的尸首给我就行。”
“……”
“你想去吗?”
明明是她求着自己去,怎么说到最后想他求着要去一样?
谢策玄忍了忍,看在她今天确实救了自己一次的份上,他答:
“去。”
他又补充。
“但你得告诉我,你带着朱厌的尸首去须弥仙境,到底是想做什么?”
濯缨将松散的衣襟重新拢好,夜色昏暗,唯有身侧那一捧火光倒映在她眼底,如一簇火苗在她乌黑瞳仁中跃动。
“我这个人做事,不论做什么,能做第一就不想做第二。”
火苗噼啪响了几声。
濯缨再度掀起帘子,她长发柔柔地披散着,身上素衣单薄,被火光映亮的面庞没有一点脂粉,素白如一副工笔绘就的白芍,纤细而柔软。
然而她缓缓开口,吐露出的字句却带着冷冽锋芒,薄而锐利。
“我想从须弥仙境的手里夺一样重要的东西,让上清天宫成为决无异议的仙界之首——”
“你要跟我一起试试吗?”
作者有话说:
濯缨:你的九曜星宫fine 但以后就是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