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自认为,这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交易条件。虽然说他的确在这个过程当中吃了一点点的亏吧——
但是,渡鸦很喜欢少年的手指从自己的羽毛当中穿过、一点一点的抚平每一点可能耸立起来的羽毛尾端的感觉,那是与死之君所统治的冰冷的国度完全相反的温暖,让渡鸦极为的贪恋。
可是渡鸦又要时刻端着自己身为“死之君的使者”、“死亡的已引路人”的架子,自然不好像朝着商长殷讨要各种亲亲抱抱举高高,只好明里暗里的找各种的理由,来给自己牟取一些为数不多的福利。
工作的时候让自己可以多赚一分钱的事情——怎么能叫摸鱼呢——
渡鸦这样理直气壮的想。
快,快答应,然后摸摸我!
黑色的大鸟在心底这样愉快的计划和盘算着,翘起的尾巴都在以一种比起先前来要过快的频率不断的颤动,一双豆子一样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珠里面写满了渴望。
在渡鸦看来,他得到摸摸这件事情已经是十拿九稳——
然而下一秒,商长殷的回答便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一样的炸响在了渡鸦的耳边。
“嗯?不需要,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渡鸦脚下一个没有站稳,直接从商长殷的肩膀上给滑了下去。
商长殷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他捞住,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渡鸦,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
“你这是怎么回事?”是商长殷问,“天太热,中暑了?”
毕竟一只鸟因为站不稳所以跌下来了……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很像什么搞笑片段。
“我没事!”渡鸦含恨从商长殷的手中爬了起来,期期艾艾的、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的问,“这样你难道……”
不会觉得很委屈吗?
渡鸦只要一想到,像是商长殷这样备受宠爱、天潢贵胄的人物,却要去那角斗场上如同耍猴一样被那么多人观摩,心头便生出某种不忿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应该站在更尊贵、更受人敬仰的那个位置上,像是太阳一般高高在上,又散发着足够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在他的面前低下头颅的光芒……
尽管渡鸦方才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商长殷却奇异的理解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少年认真的想了想,随后摊摊手:“你觉得,这对我来说算是一种……嗯,折辱了?”
渡鸦疯狂点头。
没错,没错,你自己这不是也很清楚吗?所以快和我达成交易,借用我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渡鸦看见在商长殷的面上,露出来了一个有些苦恼的笑。
“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商长殷说,“如果你在南国多看一段时间我的生活的话,那么你就会发现……”
——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厚脸皮的人:)
一个要脸的人是不会顶着“废物”、“纨绔”这样的名号,依旧我行我素的不思任何的改变,甚至还洋洋得意的继续过自己那花天酒地、一事无成、被所有人都在心底悄然的看不起,但唯独享受之道上登峰造极的生活的。
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商长殷并不介意中间的过程和手段。
而现在也同样如此。
他给渡鸦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我的到来是借助了你的能力偷渡的,无论是大兄他们也好,还是这个位面原本的掌权者也好,谁都不知道我会跟着来到这个世界,并且还见到了他们原本最想隐藏起来的东西。”
商长殷这样说着,又想到了外面的垃圾区。
诚然,即便是在诸天的万界当中,也不会有一个真正如同乌托邦一样完美的世界。只要有文明诞生和存在,就一定会有阶级和差距在拉长的时间线上诞生出来。
可即便如此,像是这样完全不考虑人文关怀,简单粗暴的将“没有价值”的人都放弃,如同垃圾那样丢到世界的最边缘,甚至几乎不供给任何生存的资源……
这在所有的文明当中,也算是极为炸裂的一种了。
从这些垃圾区的人口中能够探听到的消息并不是很多,但是结合自己已经知道的一些事情,商长殷也已经能够有大致的推测。
那个率领着钢铁机械大军去往他们的世界做出逼迫的将军也好,又或者是这个实际的统治阶级也好,要同他们展示的只有表层的那一面的歌舞升平,是【中心区】的繁花似锦,由科技改造并带来的机械文明的全部优点。
而在此之下的,那些如同发脓溃烂的伤口一样的不好的部分,则是被他们小心的隐藏起来,甚至连提都不提一句。
若是他们的世界接受了这个位面,然后全部的国民都被归类为“垃圾”,遣入垃圾区的话……
那都已经不是他们生活的如何的问题,而是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或许根本活不下来。
血肉之躯要如何同被改造过与机械结合的身体相提并论?哪怕是待宰的羔羊,都将比南国的国民更具有反抗的能力。
商长殷必须看看,在中心区之外,在被这个世界的统治阶级所展示出来的那一张名片之下,这个世界的“本质”究竟是怎样的。然后带着这些最真实的信息去找南国的太子。
在得到关于这些问题的满意的答复之前,他们的世界绝对不能够接受这个位面的进入与融合。
“……所以,在我看完所有我想要‘看到’的东西之前,我也不应该做出任何的与众不同、会引起【中心区】的人注意的事情。”
按部就班的得到【角斗场】的首位资格没有问题,就当是垃圾区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天才;可如果突然冒出一个以前从未有过任何在外的声名,却能够轻而易举的撂翻整个黑市的人……
这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引人注目了。
他既然有自己周详的打算,渡鸦便只怏怏的重新在他的肩膀上趴了下去,看上去像是缺了水的植物一样,看着有些蔫吧。
他恨恨的想,下次一定!
区区摸摸,他还不信自己争取不到了!
而既然安抚好了渡鸦,商长殷便也按照原定的计划那样,由这些黑市的打手们安排着,前往了【角斗场】。
角斗场并非是一个单独的建筑物,而是隶属于整个黑市的街道最尽头那一座巨大的、数层高的大楼当中。
斑斓的、各色的灯光在大楼的玻璃表层上闪烁着,若是盯着看的久了,甚至会觉得眼前被晃的发花,一种头晕目眩感涌了上来,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便会站不稳直接栽倒。
渡鸦发出了“呕呕呕”的叫声:“这个灯光……怎么回事!”
死之国是幽暗的,静谧的。那里没有太阳,深沉厚重、暗紫近乎于黑的云朵永远遮蔽天幕,三角形、方形与圆形的三枚紫色的月亮交替出现在天空中。
在同样是黑色的土地上,银白色的光裸的树干像是从地面朝着天空伸出的手,树枝上散发出来的莹白色的辉光能够照亮周围,但是并不过分的刺眼。
那是死之国当中为数不多的另外的色彩。
而现在,骤然被这种饱和度过高的霓虹灯给撞进眼睛里,对于渡鸦来说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他兜头就钻进了商长殷的袖子里面,并且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打算出来了。
商长殷捂了捂自己的袖口,随后跟着进入了面前的摩天大楼当中。
甫一进入,便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不同。且不提骤然清新宜人起来了的空气,单只是眼前所见的内里的建筑,都已经和外面的垃圾区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那是与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富丽堂皇,无论是金碧辉煌的高大的穹顶,还是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的水晶灯盏,亦或者是数层的交错的走廊、墙壁上的那些彩绘与充满艺术气息的画卷……无一不透露出奢华的气息来。
这根本不像是能够在垃圾场出现的建筑,想来就算是在边缘区,也少有能够与之相媲美的。
——这更像是只有中心区才有资格拥有的、供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等民所出入的名流贵所,就连脚下所踏着的地面也是光可鉴人的锃亮,映照着其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位……”带着商长殷过来的那人吞吞吐吐,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能够用来称呼商长殷的方式,只能够含混不清的道,“请您同我来。”
这个人毕竟也是平日混在黑市里面讨生活的,当下便带着商长殷直接插队去了角斗场的报名处。
听见有人到来的声音,窗口内原本坐在那里闲的剔指甲的女性抬起眼来,随后“噗嗤”笑了一声。
“孙奇。”女人转动着明显是机械的电子眼看着他们,“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目光越过了被称为“孙奇”的男人,落到了他身后的少年身上,随后眼神闪了闪。
女子漫不经心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下来,身子缓缓的坐正。她双手交叠,撑着自己的下巴,朝着商长殷柔柔的露出一个笑来。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女子笑着问,“长的真好看。”
孙奇非常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觉得这可当真是无知者无畏,拔老虎的须也不过如此了:“莎罗娜,帮帮忙,给他报个名。”
“嗯?”莎罗娜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报名?给谁?他吗?角斗场?”
莎罗娜睁大了自己那一双电子眼,觉得她听到了今天——不,应该是今年以来最荒诞的笑话。
她看了看商长殷的脸,细皮嫩肉。
又看了看商长殷掩在衣服下的身形与手臂,并不算是孔武有力。
电子眼悄然打开扫描,确定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的电子改造与替换的痕迹……哪怕是在【中心区】的那些世家与财阀当中,这样的孩子都是极为少见的存在。
让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去参加角斗场?
哪怕垃圾区的人良心早都已经喂了狗,而黑市的人更是这里面的个中翘楚,莎罗娜也不得不摸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说,这实在是一个有些残酷的提议。
她不觉得这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能活下去,大概在第一关的时候就会被撕碎吧。
当然了,他长的很好看,周身的气质也非常的高贵。所以,他的敌人大概并不会一个照面就用大火力的武器将他轰的渣也不剩。
他们会选择撕下他的四肢、剜去他的眼睛,看那一张脸上露出痛苦绝望的表情,口中发出让人心神愉悦的可怜的惨叫和哭声,并由此获得无上的喜悦。
莎罗娜这样想着,看着商长殷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可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于是她难得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
“这可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孙奇。”女人说,“将他交给角斗场,对你来说太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