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繇基尝于郊外练箭,百步射柳,每箭皆中柳叶中心,众人轰然喝彩。
有行人路过,见而点头道:此子可以教射矣。
养繇基闻而不悦道:众人皆谓我善射,你竟说可以教我,则你射柳我看!
那路人道: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惟可教子射道。夫射柳叶者,既百发百中,而不善息;少焉气力倦时,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则前功尽矣。
养繇基听罢,怅然若失。
楚王闻国人皆夸养繇基善射,命射蜻蜓,且不许死;养繇基奉命,乃射落一片翅翼。
楚国有白猿通灵,射者皆不能中,楚王命养繇基试之。养繇基奉命而至,白猿见而大骇,紧抱树身,惊恐哀叫。养由引弓发矢,白猿应声而落。
忽转身时,见林中卧兕,发箭射之,直入兕身,只露箭羽。仔细看时,却是卧石。
养繇基一生征战,凭箭御敌,死于其箭下者不计其数。
斗越椒叛乱,箭射楚王鼓钲之时,养繇基下车飞步而上,趁乱拔下斗越椒所发二矢。因为当时场面混乱,竟然无人发觉。
又值其后混战之时,养繇基趁乱发矢,力贯重甲,将斗越椒射死,再次无人发觉。
闪回结束。夕阳西下,战场复归平静。红尘滚滚,楚军班师回都。
此战之后,斗氏家族全军覆没,惨遭灭族,若敖族大部分势力亦被消灭。只有斗越椒之子斗贲皇幸脱重围,逃往晋国,后被晋侯封于苗地。因称为苗贲皇,乃是苗氏祖先。
斗克黄乃是楚令尹子文之孙,斗般之子,时任楚国箴尹。当斗越椒率族叛乱时,正出使齐国。使命完成,归国行至宋国,便听到斗越椒败亡消息。
随从劝道:公子不可回国,以免受到连累。
斗克黄道:奉命出使而不复,是弃君命。人臣弃君,即使出逃国外,其谁肯纳我?
遂回国向庄王复命,主动请罪伏法。
楚庄王念及子文先前功劳,叹息道:若使子文绝后,又以何劝人为善哉?
仍使斗克黄担任箴尹,并改其名为斗生。
楚庄王闻说沈尹虞邱贤能,遂召入都,使权主国事,以代斗越椒令尹之职。
因置酒大宴群臣于渐台,妃嫔皆侍从侑酒。
群臣依次就坐,庖人进食,太史奏乐,饮至日落西山,兴尚未已。
庄王命秉烛再酌,使许姬姜氏巡席布酒,众臣俱起席立饮,再拜称谢。
巡席布酒刚至其半,忽风吹窗开,将堂上灯烛尽灭。
许姬于是持酒静立席侧,以待烛火重燃。便在此时,忽觉暗中有人上下其手,牵扯自己衣袂,继而抚摸自己屁股。许姬既羞且怒,趁黑摸之,正抓住那人冠上簪缨,一手扯断。
其人惊惧非常,这才警觉放手。
许姬急循旧路趋回,借庄王冠上明珠微光至前,低声奏道:座间有人无礼,乘烛灭调戏妾妃。妾已折断其冠缨,大王可察其绝缨者,治以重罪。
庄王闻罢,急道:内侍,休要掌灯。众卿,且听我一言。
内侍闻命,停止点火;众官坐于暗中,皆都屏息以听。
楚庄王:今日之会,与诸卿痛饮,但恐冠缨落入杯爵,不能尽欢。诸卿听寡人吩咐,需俱去缨痛饮,灯烛复明之时,不绝缨者必罚。
百官闻命,皆去其缨,纳入怀中。楚庄王闻声,知道去缨已毕,遂道:秉烛!
瞬时之间,灯烛复明,只见文武百官冠缨尽去,竟不知调戏许姬者为何人。
是夜席散回宫,许姬问道:臣戏君妻,大不敬也。妾已绝其缨,王何置而不问?
庄王笑道:丈夫()
所为,妇人何知!自古君赐臣享,礼不过三爵;但卜其昼,不卜其夜。今众臣尽日夜之欢,酒后颠狂,好色如怡,人情之常。若必察而罪之,显你妇人之节,而伤国士之心,非社稷之祥也。
许姬听罢,恍然大悟,再拜叹服,不再追究此事。
来日上朝,代理执政虞邱出班启奏:大王!今早等候上朝之时,臣与斗生闲谈,言及蔿贾之子蔿敖,字孙叔,号伯嬴,为避斗越椒之难,奉母隐居梦泽,力耕自给。此子实乃将相之才,不宜埋没田野。望大王用人惟贤,召为国之栋梁,则楚国幸甚。
楚庄王:非子之言,孤几忘之!即请贤卿同斗生驾车前往梦泽,取孙叔敖入朝。
镜头转换,梦泽之野。
孙叔敖荷锄至野,忽见田中有条两头蛇,不由骇然。
孙叔敖自语:我闻两头蛇不祥,见者必死,今我命不久矣。然若留此蛇,后人复见,又丧其命,不如我一人当之。
乃挥锄杀蛇,埋于田岸,奔归家中,向母而泣,说见两头蛇者之事。
其母慰道:人有善念,天必祐之。我儿恐累后人,杀而埋之,必不能死,且将获福报!
话犹未了,虞邱与斗生奉使命至,入院登堂,传达庄王旨意,说取孙叔敖回国重用。
蔿母笑道:此我儿埋蛇之报也。
叔孙敖且喜且愧道:人谓儿是贤者,儿今知母乃圣人。
乃与母亲收拾行囊,随虞邱归郢。
庄王当即召见,与语竟日,大奇其才,当即拜为期思大夫。
画外音:据史籍载,孙叔敖芈姓蔿氏,楚国期思邑(今河南信阳市淮滨县)人。头秃发少,左手比右手长,身高不及车前横木,形容古怪。既为期思大夫,因见淮河洪灾频发,孙叔敖便倾尽家资,主持治水。历时三载,借淮河古道泄洪,筑陂塘灌溉农桑,造福淮河黎民。所筑陂塘名曰芍陂,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水利工程。后又修建水门塘、云梦泽等大量水利工程,六蓼之境,灌田万顷。
孙叔敖治理期思数年,贤德之名传于朝堂,楚庄王大为赏识,命为令尹。
孙叔敖谦让再三,庄王不允其辞,乃受命为相。于是辅佐庄王施教导民,宽刑缓政,发展经济;止戈休武,休养生息,使农商并举,文化繁荣,政绩赫然,翘楚中华。
又效法晋国,设立五军,只比天子少置一师。考求楚制,立为军法,选贤任能,设置诸将:虞邱将中军,公子婴齐将左军,公子侧将右军,养繇基将右广,屈荡将左广。四时搜阅,各有常典,三军严肃,百姓无扰。
楚国诸臣见庄王陡然宠任孙叔敖,起初俱各心中不服,见其行事井井有条,治军行政各依其法,则无不赞叹道:楚国有幸,得此贤臣,可谓子文复起!
有狐丘丈人,求见孙叔敖,问道:人有三怨,子知之乎?
孙叔敖:未知也,请道其详。
丈人: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此谓三怨,令尹大人皆都被之也。
孙叔敖: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于三怨,可乎?
狐丘丈人赞叹而去。
公元前606年,周定王元年,郑穆公二十二年。
晋侯伐郑,包围郔城。
郑侯不敢抵敌,遣使前往晋营求和,晋帅士会许其入盟而归。
楚庄王闻说郑又附晋,亦派军来伐。郑侯得罪不起,只得再次求降于楚。
是年冬,郑穆公忙于左支右绌,积愤成疾。一日睡而复醒,谓其左右近臣道:寡人夜梦母亲来对我说,后园中兰花已枯。寡人以兰而生,今我其将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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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命刈除园中兰株,当夜而卒。郑穆公姬兰既薨,子姬夷嗣位,是为郑灵公。
楚庄王闻之,遣使往郑国吊祭穆公,并赐巨鼋,令为羹馔,以贺新君即位。郑灵公甚喜,遂在殿中宴请诸卿大夫,以鼋羹为享;却令内侍不许提前告知宴飨之事,只说议事。
众卿大夫未知商议何事,于是各都冠带整肃,入宫面君。
自穆公以来,郑国卿士大夫甚众,但以驷、罕、国、良、印、游、丰七家大夫为首,皆是郑穆公后代,势力强盛无匹,轮流执掌朝政。
此时郑国当政大夫,乃是公子家,穆公之子,名归生,因依违于晋楚之间,苦不能决。时闻灵公相召,便与族弟子宋同车入朝。行至半路,子宋食指忽然抖动不止。
子宋见此,不由失笑。
子家:贤弟笑者何来?
子宋:我笑今日中午,非但当殿议事,且国君必然享客,有美味得尝。
子家:因何知之?
子宋即以其指示于子家道:我食指若动,必得尝美味,兄长信乎?
子家微笑不答,半信半疑。停车进宫,路过庖厨,见宰夫正杀巨鼋。
子宋见而大为得意,便问子家:如何?
子家答道:果然神异!于是相视而笑,入殿面君行礼。
郑灵公见二人笑容犹且未敛,于是便问:二卿何故发笑?
子家奏道:臣与弟来时,子宋食指大动,预言必有美味得享。适见庖厨宰鼋,故笑。
灵公闻而不语,瞄向子宋一眼,脸色非常难看。
及至议政完毕,恰值庖厨来报,鼋羹已经熬好。
郑灵公大喜,便即召集公卿大夫,将鼋羹分赐品尝。但未知何因,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当分至公子宋座间,碗盏恰恰用尽。郑灵公却不令侍者添盏,只凝视子宋,微笑不语。
在座众卿皆都吃惊,至此便已明知,郑灵公是存心戏弄,妒其未卜先知之能,并嘲笑其食指抖动之术。
公子宋见此,倒也未见窘迫,施施然离座而起,行至鼎前,伸右手食指蘸其鼋羹,入口吮之,对众卿笑道:某之食指,就此可见未卜先知,从不落空。
众卿见其如此解嘲,颇显机智,俱都哄堂大笑。
子宋虽以染指于鼎挽回颜面,毕竟心中不悦,遂拂袖下殿而去,未辞国君,更不回顾。灵公大怒,亦拂袖而去,众卿不欢而散。
画外音:公子宋今日偶然之举,便留下两个成语典故,一为“食指大动”,二谓“染指于鼎”,并流传千古。人之五指,向来各有其名,分别是为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及小指。拇指为诸指统率,手足大指皆曰拇,又称“擘指”。上古时期人类不用筷子,皆以手取食,因次指灵活,古人习惯以此指试探汤水及食物,然后入口吮之,品其冷热、味道,故称食指。中指因位于五指之中,故称中指。无名指者,世人结婚后环其指以戒yin,故称戒指;且成家之前,没有姓氏名份,故曰无名指。小指又称季指,因位于尾端,故亦称尾指。
分享赐宴已毕,子家出离宫阙,因惦记子宋怀怒离去,由是先至子宋之府。子宋迎入,叙礼入座,兀自怒气不息。
子家劝道:贤弟何必如此?染指于鼎,乃僭越重罪,你不知耶?
子宋道:姬夷小子,是谁保他坐此君主之位?如此当众欺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本玩笑之事,我倒并未介怀,染指于鼎,仗以解嘲,彼此下阶而已。但姬夷量小,颜色更变,已起杀机,我宁不知其意?
子家:如此,弟欲奈何?
子宋:不如先下手为强,杀死姬夷,另立明君。兄必助我!
子家闻而不悦:牲畜()
衰老,尚不能轻易杀之,况一国之君?弟可入宫认过,我再进以善言,彼此解释仇怨,岂不为美?
子宋怒道:兄是助我,或助昏君?可一言决之!
子家大惧,只得诺诺还家,任由子宋肆为,自己只作壁上观客。
郑灵公还于内宫,亦冲冲大怒,对左右内侍道:子宋不逊,竟在朝堂当众欺侮寡人。岂真以为寡人无刃,不能亲斩其头乎?
众侍皆俯伏劝谏:子宋大夫乃主公至亲,恃宠放荡,欲沾君惠,聊以为戏而已。何敢无礼于国君?愿主公恕之!
灵公恨恨不已:尔等不必相劝,我意已决,必杀此贼!
侍卫中有子宋族中子弟,暗将灵公之语归报家主,嘱其防备。
公子宋怒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还手者遭殃!昏君这几日可有出宫计划?
子弟侍卫:闻说来日秋祭,必宿于斋宫。
公子宋:妙极,此贼合休!
乃暗聚家众,待秋祭之夜,命子弟带路,更以重金贿赂灵公左右侍卫,夜半潜入斋宫。
转变抹角,来至寝室,只见灵公正在榻上仰卧,鼻息如雷。公子宋乃命人上前,将灵公死死按住,又捂其口鼻,复以土囊压其胸腹。
灵公手刨脚蹬,折腾半晌不再动弹。子宋探其鼻孔,知道已经窒息而死,于是挥令部众退出斋宫,撤回府中。自以为神鬼不觉,颇为得意。
次日一早,宫中传出凶信,说灵公于昨夜睡卧中魇,因而暴死。
众卿闻报,皆都大惊,不知何故。惟有公子家知道必是子宋所为,而不敢言。子家归生只得召集众卿大夫,一面为灵公治丧,一面与众共议,欲奉灵公之弟公子去疾为君。
公子去疾固辞道:兄夷虽薨,先君尚有十二子在世。若立其贤者,则去疾无德可称;若立长者,则有公子坚在。若公等相强,去疾有死而已,绝不敢僭越为君。
公子家见此,再议于子宋,便立公子坚即位,是为郑襄公。
画外音:郑穆公共有儿子十三人。灵公夷被弑,襄公坚嗣立,以下诸子是为:姬去疾,姬喜,姬驯,姬发,姬嘉,姬偃,姬舒,姬丰,姬羽,姬然,姬志。
襄公即位,颇忌诸弟党盛,恐他日再生凶变,便与公子去疾商议,欲尽逐子宋家族。去疾苦谏:若如此手足相残,异日有何面目,见先君于地下?
襄公感悟,乃拜弟十一人皆为大夫,并知郑国政务。(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