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子顿时冷清下来,只有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几张纸被风吹到了姜隐的脚边,她将它们拾起来。
是泌尿外科的微创前列腺钬激光剜除手术资料以及泽州市与甘肃省苍松县的医疗协作通知书。
她报了名,申请三月份去往苍松县进行腔镜外科技能指导与培训。
但是她没想到,母亲会如此抗拒她下到基层去。
她又何尝不知道落后地区的医疗困难之处和卫生环境的不易之处,她也知道留在大城市发展对她的职业生涯更有益处,只是她目前想逃离这座城市,她也不想去母亲所在的杭城。
为什么呢?
她伸手向窗外,寒冷的风带来一丝潮湿的气息,预示着明天不会是一个好天气。
她讨厌阴雨天。
春意料峭,凉风吹得她神色冰冷。
她凝望着繁华都市的夜景,远处车道上依旧车水马龙,霓虹灯光闪耀,整夜不歇,彰显着这座城市的辉煌。
她也越觉得内心茫然,似乎心脏大地上一片荒芜。
如果不趁着这次机会逃离泽州,她将无法呼吸。
她眼底划过一丝坚决,“啪”一声关上了狂风乱涌的窗户。
下一秒,暴雨噼里啪啦砸落在玻璃窗上。
下雨了。
雨天潮湿的气味从窗缝外淡淡飘了进来。
闻着这属于大自然的气息,姜隐内心才稍稍安然了一点。
她捡起地上其余被风刮落的纸张,将它们一张张理好——全都是抑郁诊断书。
她看了几眼,又从桌面上拿起一张医院岗位竞聘申请书,将它揉碎扔进了垃圾桶,只留一张甘肃苍松的旅游宣传海报,海报上,是绿色的牧场,碧蓝的天空,成群的奶牛,配着一行活力满满的标语:从春天出发!
姜隐去意已决。
她将桌子上的书籍全都整理到纸箱子里,然后收拾衣柜。
收拾到一半,她收到了高怡晨的微信:“师姐,你要去苍松县?”
姜隐瞄了一眼,没有回复。
下一秒,“叮铃铃”!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做心理医生的好友赵苏凝打来的电话。
姜隐犹豫了三秒,接起。
“苏凝。”
“音音,你要去甘肃医疗协作?”
姜隐打开行李箱的手指顿了一下,她狐疑:“你怎么知道?”
她没有和她说过要去甘肃的事情。
赵苏凝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听阿悦讲的。”
“姜悦?”
“她是你妹妹,她很关心你。”
姜隐不置可否,继续整理衣物,她将薄裤子都放到了行李箱里,连衣裙却安置到了纸箱里。
赵苏凝又问了一遍:“音音,你真的要去那边?”
她像是很不确定()
,在寻求姜隐的答案。
姜隐从衣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旧照片。
旧照片里是四个高中生的亲密合照,一男三女。
三个女孩,分别是她、姜悦、赵苏凝。
十八岁的她,留着短发,小麦色的瓜子脸,大笑着,弯月眉配上月牙眼,开朗、娇俏、活泼。而如今,虽长发披肩,肤色也因为长期在室内学习和实验而变得白皙起来,但脸上少了笑容。
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似乎身体里缺失了可以分泌快乐的多巴胺。
照片里站在她身侧依偎着她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姜悦。
姜悦小她两岁,但是性格温软,和姜隐这个姐姐关系处得好,又是一个高中的,所以常在一起玩。
赵苏凝是姜隐的同班同学,也是邻居,故而和整个姜家都走得很近。
她是一个优雅的美女,长发披肩,温和友善,总是友好地对待身边所有的人。
现在的赵苏凝,依旧和学生时代一样知性和善。
她担忧地询问着姜隐:“音音,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听说那边条件艰苦,即使你协作完回来,对你的职业晋升也没有很大的作用。”
“我有分寸。”
“非去不可吗?是因为上次的医闹吗?你的抑郁症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苏凝。”姜隐打断她的话,“我很好,谢谢你关心我。”
“我们是好朋友,虽然你自己也是医生,但是我是心理医生,我知道医生才是自杀高危群体,并且趋向年轻化。医生患抑郁症的概率是普通人的四倍,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赵苏凝很担心,“音音,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
姜隐顺手将一盒氟西汀塞进了行李箱里。
对于亲密的朋友,她现在也无法完全敞开心扉。
她低头愣愣看着手里的旧照片。
为什么回不去从前了呢?
照片里唯一的男生站在姜隐身侧,浅浅地露出一抹笑,矜持、柔和、温雅。
他穿着白衬衣,似乎是青春时光里独有的一抹亮光。
赵苏凝问:“你走了,林绪之怎么办?”
姜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黄色的光影里,她好看的弯月眉轻轻拧了起来,尖俏的面容显得有些冷凝。
她把照片翻了过来,照片背面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对应着男生那一栏写着三个字:林绪之。
赵苏凝又说:“二十年的情谊,不能说断了就断了。就算做不成同学和朋友,他始终都是阿悦的表哥。”
姜隐不说话。
她逃避的,正是这层复杂的关系。
姜悦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林绪之是姜悦的表哥。
但是林绪之又是她的同学和青梅竹马。
姜隐突然烦透了这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啪一声盖上了行李箱的盖子,声音冷然:“出发时间,3月6日。”
赵苏凝语塞,半晌,才道:“3月6日,林绪之回国,在杭城东港医院泌尿外科做实习医生。”
姜隐有些诧异,也有些恍然,像是难以置信他要回来了。
错愕之后,她突然很庆幸自己马上要逃离这座城市了。
她心底的躁意慢慢褪去,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浅浅地回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