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蜂鸟的位置望去,整个恒星系已经剩不到一度了。沈衡知道这种距离远超出目视辨别的范围,然而他还是朝着电脑标示的方向仔细地瞧很久。相较之下,蜂鸟的电脑就显得忙碌许多,三度左右的天空中,有十九个主要的定位哨站提供给蜂鸟所在的任务象限。电脑必须持续捕捉这些长程定位讯号,将蜂鸟维持在正确的双曲线轨道上。对於自动化的设备,沈衡做惯了局外人,况且他的专长也不在定位与导航:监控四架航行器的轨道图径,属於小组内另一名成员的职责。
沈衡的思绪渐渐飘到定位哨上头。与周遭亘古不变的夜空和星光相b,这些哨站非常年轻,建造到现在也才略长於一年的时间。若不是为了应付预期中的威胁,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数百个系外基地,那毕竟是种极端的浪费──紧急构造数百个系外基地所耗去的物资与能源,足够魔法时代的一个主基地奢侈地使用两百多年,完全毋须顾虑回收再生。
沈衡居住的恒星系聚集了三个主基地,最久的不过驻留七十多年,最短的更是只出现二十几年。
二十几年刚刚勉强够养大一代人,又要被迫迁徙。算起来二十八岁的沈衡还称得上幸运,他的出生地在星系内有五十年历史,至少沈衡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是在踏得到实土的地方度过。几次随着探测船观察恒星表面的行程里,他也跟大家一样,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诗集内页,由太空船投放到恒星内部。他对魔法的兴趣,甚至後来更成为一名魔法学家,则与四号星球的大气改造魔法有着重大关连。这个行星规模的魔法,在四号星球上产生一片又一片直径有数千公里的魔法流场,流场中漩涡状的云层混杂着各种颜sE,h褐sE、粉红sE、橙sE紫sE蓝sE,分解该分解的,合成该合成的,流向分明,把整个星球表面切割得如同足球花纹一样。白sE的地方是在降雨;间歇流动、数千公里长的闪电是在固氮,两极罩着极光。整个景象令当年的沈衡相当震撼。
这个时代,大约只有五分之一的人可以有着和沈衡一样完整的少年时期;其余的或者在太空出生,在一片不值得好奇的虚空里度过最为好奇的年龄,又或者在他们充分地满足了好奇心之前,就要被迫离开那处处新鲜的环境……
叮铃铃的钢琴声,将人们漫无章法的思绪收了起来,「沈衡,同步讯号进来了。请注意监督第二阶段作业。」蜂鸟用很悦耳的声音告知沈衡。
「知道了,小米。帮我接通其他人。」小米是蜂鸟的昵称。
小组的领队赵孟修是轨道工程师,也是星T运动和重力场控制的专家,三十来岁,很有威严;另外是医师翁瑞甫,年近四十,浑身上下充满活力,外型b起沈衡来更像学术圈里的人。沈衡自己是魔法与微生物领域的研究生,在小组里头算年轻一辈,只b负责战术、战斗和紧急救援的飞行员陈永年年长两岁。与其他三人稍稍交换过意见,没有异状之後,沈衡就开始接管小组内所有魔法源的监督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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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啊,那是个美丽而迷人的名字,谁能想像得到小小的微生物蕴藏着那麽大的能力呢?二○五三年的时候,人们首次意识到魔法的存在,或者正确来说,是《魔法现象》的存在。
最初发现魔法现象是旅居英国的道尔夫妇。他们共同主持一个地方教育机构所提供的实验室,先生学生物,太太则是物理学家。某次实验中,道尔先生的细菌样品不小心W染了一桶Ye态氮,隔天道尔夫人分装Ye态氮的时候发现奇特现象:小小的金属碗竟然只是静静地冒着白烟。白烟很正常,是空气里的水分所凝成的。暴露在室温下的Ye态氮却一点也不正常,原本应该有些沸腾翻滚的现象不但没了,还释出浅浅的蓝光,挥发速度也减慢许多。仅有五百毫升的Ye态氮,却足足让室温往下降了七八度才完全消失。
这个有名的魔法始祖来自於深海,当初是以迷你凶手的身份出现在道尔先生面前,因为它们在一夜之间杀光某个挪威鱼类学家辛辛苦苦养殖的深海鱼。道尔先生发现,这种小东西能在短时间内把摄氏五十度的水降到适合它生存的温度,大约摄氏两度左右。而挪威人的深海鱼就是Si於急遽变化的温度之下──整个恒温水箱模拟着海底火山周遭的生态,却突然减温十来度,降到接近冰点──同时,牠们也是第一批明文记载Si於魔法的牺牲者。
降温现象正式的名称并不是魔法。道尔夫妇後来结论:「某些微生物似乎可以运用一种巧妙的能力影响环境,不透过明显的物理或者化学方法,不需要释出化学物质,不需要对外界做强大的功,不必放电放热。这些微生物简直像是只动个念头,就能让周围的状况随着它的心意有所改变。这种现象在生物学与物理学方面都应该有着威风拗口的名字,不过我们夫妻俩还是喜欢用一个流传了几千年,通俗的字眼──魔法。」
整个差点让研究室结冰的事件,是历史上第一个透过实验产生魔法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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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到一个段落,沈衡放下手边的事情歇息。他又忍不住朝着那颗不甚明显的亮点再看几眼,在缥缈的虚空之中,这种漂流寂寞的感觉很难克服。寂寞不折磨人,不摧毁一个人的血r0U筋髓,不迫害意志,不令人恐惧,它只是反反复复地出现於灵魂深处,即使是伟大的心灵,也常在文明里留下他们为此挣扎的痕迹,哲学的苏格拉底、文学的但丁、科学的牛顿、医学的巴斯德、魔法学的马尔第诺……沈衡更想起数个世纪前一位失明的法国诗人笔下的语句,「黑暗、黑暗、黑暗」,令人疯狂摒息的痛苦。
沈衡想起吴大山。
泗南镇之後,他们收到休整与移防的命令,历经一个半月「本地时」抵达外空目的。吴大山则离开了,他的躯T、座舰与电脑小金伴随他的拟化人格返回主基地,那是属於行者的归途。沈衡并不好受,然而联合作战中心紧接着所发布的一连串作战命令让人忙碌得没时间哀悼:新目标指向艾玛牧场,将部署四千七百余支魔法小组执行《日珥行动》。
让小米播几段电影新闻,翻翻书听音乐,心里头还是一阵浮躁。沈衡看了看,小组中目前只有他和医师是醒着的,「小米,帮我找一下翁医师。」「好的。」
没多久翁瑞甫医师就出现在通讯频道上,「沈衡,找我有事?」
「是啊,很无聊,翁大哥过来喝酒吧?我暂时还离不开蜂鸟。」倒是医师可以过来,医疗系统是每艘船必备的标准系统,在沈衡船上他仍然可以掌握所有人的状况。
「嗯,我看看……」没多久,「好的,应该没问题。我也有点闷,准备准备就出发了。」
约好二十分钟之後到,刚好也足够让沈衡收拾手边的事务。医师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先忙一阵,让小米将一些医师用得到的介面打开,顺便布置一个喝酒的地方。
从结构上来说,沈衡自己的蜂鸟号算是一艘Ye态的船,绝大部分的船T都可以依照沈衡的想法改变形状。沈衡让小米撤下指挥台和书桌,换上舒适的沙发、低矮的圆桌,中间有个凹陷的水池,四周打上大峡谷的风光,冰箱里冰着数种酒类,还有四个三十公分高,圆柱形的机器侍者来来去去。蜂鸟虽然不是什麽大船,不过三百多坪的指挥舱让两个人用起来还是宽敞得很。
「耶?你这地方还真不错。」「翁大哥,乾杯!」
「酒也不错。」医师说。
「哈哈哈,」沈衡可是酒鬼:「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从网路上整理下来的分子处方。」
翁医师举起酒杯,想想又问:「你来过这麽远的地方吗?」
「战前没来过……」沈衡答道,这里几乎是太空与外太空的边界,「开战之後倒是去过天顶附近的那几个方位。」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战前我一直想来这些低重力场的环境,我一直想着有几个实验可以做。现在却整个没那个心思了……」
「我倒是第一次来这麽遥远的地方,四面八方都只有星星而已,感觉很奇怪。」医师想想又补充道:「视野里面连个大一点的东西都没有。」
「我以前也很怕那种感觉。」
医师说:「不是怕,是很奇怪。」
「噢,不过我是真的害怕。」沈衡有点想笑自己:「不必到这麽远的地方就看不到什麽东西了,也分不出太yAn跟其他的星星。那几年在太空中,我一向都gUi在室内。」
医师望了沈衡一眼,打趣道:「这个简单,有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