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面若是没有上面默许甚至推动,是绝对不可能的。
黛玉曾对比情况,结合历史与两代官家对各地的拨款建设,大致推测了女子加入参与国家运作后创造的惊人利益,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最显著就是在朝廷给各地拨款造这个造那个之后,还把边疆兵马养得精气神十足,蛮夷不敢来犯,将士们平时无事训练武演,摩拳擦掌就等着不长眼的冲上来好有个理由把人家往死里揍,有个正当理由为国家开疆扩土。
当今是个用人不拘的,他治下开下这样的先例,显然不奇怪。
黛玉有一个本子,上面记了很多东西。
最初是弟弟幼时险些把他抱走的拍花子,而后有被敲断手脚丢到街上乞讨的孩子,被随意打杀的下人和随便找理由敷衍官府的高门……,最近的一条,是那被迫女扮男装二十余年的姑娘。
随处可见,却又可以小见大。
这个国家存在弊病,如果不去治,就会慢慢闷在里面腐烂。
这个世界很好,她希望她可以更好,即使在她有生之年可能无法看到她的那个猜测成真,她也想要做些什么。
黛玉满脸认真地放下写好的信,仔细封好,吩咐人送出去。
李寻清来信调侃牢里关着的那群江湖人熬夜背《宋律》已经有不少掉发严重了,但效果显著,欲让他们结合实例理解律法,并加了个出狱的考试。
这届武林人,倒是不难哄,他们自诩义士,气性高极了。以朝廷之威压之,是如何都不肯服气的。以利诱之,有人心动,却会遭鄙夷。但却可以义驱之,以理晓之,以情动之,他们就能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武林人行事肆意,却大多出于一个“义”字,为着一股豪气,多不会滥杀无辜,甚至路见不平还会拔刀相助。虽然各个势力来往难免有些龌龊,但不知法而无律与知法犯法又有不同。
不知法故而随心而为,与知法后肆意行事不同。为愿意守法的提供了另一条路,也能抓出那些不愿意守法的。
平时武林人若遇上为害乡里的恶人,看不过眼打杀了,或者夺了对方的金银钱财散与民,或简单一通威胁告诫,轻轻放下,全凭自己一厢判断,又宜偏颇走极端。《宋律》至少让他们有一个中间值,知道打杀不是唯一的处置办法。
同时也让他们明白他们的行径给人添了多***烦,被这么关着真的不冤。
一拳高的《宋律》,背得人脑仁发疼,还要与自己的罪状结合对照,有时看着忍不住冒下冷汗。
朝廷与正规的大门派有协议,凡是大门派的弟子,《宋律》也是课业之一,不少门派的入门弟子,身上还有生员的名头。
但是现在的人习武有正经师从的不说,被路边乞丐、扫地的、打秋风的强行灌一身内力,再强塞一本秘籍的懵逼幸运儿,无意落崖在山洞找到宝刀秘籍的,或者在涯崖遇上隐士高人不明不白拜了师学艺的,或者师父就糙得不像话的。由于武林人多元化的来源,以及他们参差不齐的文化水平,使人对武林人的印象多两极化。
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部分没读过律法、对大牢的印象只来自话本所以()
把自己往里面送的二傻子们对宋律常识有个基本认识。
黛玉的看法对李寻清有不少启发,如今特写信来谢。李寻清认为这些武林人是混乱,是无序,判定他们自负失礼,是扭曲的树,乱糟的麻,一心想要纠正理顺,却忽略了混乱的根本是他们不知道何为“序”。
各地都有讲坛,时不时向百姓科普律法或教授写什么,大宋百姓对什么事情犯不犯法,放多大法,都有一个大概认知,也有一个出事报官判定的习惯。这些武林人没有茶余饭后去讲坛听讲唠嗑的习惯,也没有这个意识。他们不养猪不养鸡不养羊也不种地,没必要去听什么时候种什么比较好,怎么做让猪开心。
他们无事酒馆喝酒听书吹嘘,平时习武练剑,还要时不时去哪里看个热闹、被卷进什么江湖恩怨,若非大门派或世家子弟,连宋律有多少页都不知道。
不知序,自然无序。
在大宋的大环境下这么说有些不可思议,故而李寻清才会一开始认定这些人是在挑战朝廷挑战秩序,若非黛玉刨根究底从武林人的角度分析情况,谁会想得到这个向全民普法,广开民智几十年的大宋,居然有这么多看得见的法盲,而且还明目张胆潇洒地活跃在人们的视野里却没有人看破。
黛玉让人送出信,又铺了张纸写画整理着思路。
十几年前,李父辞官,广交好友,由于其出手大方为人仗义,不少江湖人与他关系甚密,下意识将他划为江湖人。这种情况细细想来不在少例,比如花父,一个不会武的商人,在武林的名声响得让人惊讶。
李寻清和花满庭在朝为官,却不会被称为“会武的官员”,而是说“花家/李家那个在朝当官的小子”。并非“自甘堕落当了朝廷的走狗”这种评价,甚至隐隐有“我们的后生在你们朝廷也混的很好”的骄傲。似乎他们当上官武林就压了朝廷一头一般。
本来黛玉是没有多关注这种事情的,直至阿杨之前看见木道人吐槽了一句:“他早就来京了,多半是为了盯着他儿子叶焕准备春闱,硬从城门哪儿转一圈回去,真当人这么好骗啊,好歹趁半夜出城第二天再进来啊。”
以往黛玉忽略的一些零碎的细节被串成线索,江湖对朝廷的态度被潜移默化地改变。
作为各个话本基本会出现的一点,潇湘剑客魏子云为女主供职朝廷时,江湖上总有不少讥嘲的碎语。可是到了展昭在朝廷供职的时候,江湖上多赞其义,一些难听的风言风语却少了许多。
从先帝时期开始的布局,到现在的正式走棋,黛玉抿了抿唇,把桌上的纸内折收好,扬声吩咐:“拿个火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