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眠拿着纸条出了铺子,戴上鬼脸面具,入了街市。
市井之中,夜色泄地,月光流华。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月明如玉盘,照得夜空似琥珀,好看极了。
举着火把,傩戏游街的势力,铺盖了整条南正街,并借助游河的舟舫,沿着两岸,延展过去。
枕着吴风楚韵的千年古意,衬着灯火下静静流淌的萍水长河,萍乡城,这座小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根据纸条上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那傩面丑陋成何种模样?
只见它牙齿重叠,互相挤压不留空间,额高而凸,有如小丘高耸。鼻孔外露,下雨天恐有呛水之嫌,眼出三白,自然显出一股凶戾相。
那傩人在夜无眠面前舞来蹈去,状若疯魔,高声喊道:“文王既殁,斯文岂不在兹乎?在吾孔丘孔仲尼是也~”
狂演了一阵,见夜无眠只是冷眼瞧他,浑不搭理,自讨了个没趣,又去其他处癫去了。
这人所着傩面,与其他人却是不同。
其他人皆扮演山鬼精怪、猛将莽勇,他却扮起了孔夫子。
夜无眠方才看得真切,这傩面之相,丑固然丑,却与各家著述中记载的孔子貌,都能搭上几分。
比如《荀子·非相》称,“仲尼之状,面如蒙倛。”
大意是说,孔子长得能够辟邪。
目今流传下来的各种孔子画像中,除了后世大清的过于离谱,竟扎起了金钱鼠尾辫外,其他的孔子,一般都是着汉人衣冠的万世师表形象。
就是颜值不太敢恭维,且多数都是龅牙。
那个傩面,也算是十分还原了。
不过,《论语·述而》称,“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人戴上这个假面,装神弄鬼,神秘兮兮,岂不与孔学背道而驰乎?
夜无眠余光再看了那人一眼,想起《乡党》一篇中,关于孔子的种种行为描述,摇头不语。
孔学流传至今,要么沦为德学伪君子的天假神柄,要么也迈入神殿,开始神秘化起来。
或许需要一位圣人,重振程朱以来扭曲的儒风。
步过孔庙,朱墙映面。
这里,却是一户殷实人家、书香门第。
其中回廊迂阁,碧瓦参差,灯笼挂照。诗书朗朗,不绝于耳。
所念的字字句句,都是六经经义;涉及的条条框框,皆从四书书摘。朱子理气之学,是今夜夜读讲义;二程守节之戒,是每日日学浸染。
时不时,还有关学开创者张子先生“横渠四句”的高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尔尔。
夜无眠听得,鸡皮疙瘩一时尽起,似乎也被这雄词激了起来。不愿相信,那位有嫌疑的妇人,竟是住在这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