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眠看着四周往来的人,苦笑道:“你是艳冠梨园的名角,身价何等之高。我只是流浪江湖的散人,犯过事,见不得光。你我就算有所初见,也不过只是九日之前。九日前惊鸿一瞥,才转身、便怎能以故人称之?”
花旦的嘴角浅浅起了个酒窝,眼中波折着狡黠的笑意,道:“如公子这般说来,究竟是要相识多久,才能称呼作故人呢?”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夜无眠,脚步一顿,马耳朵轻轻扑棱在他侧脸上,痒痒的,热热的。
“这……再怎么说,也要认识两个月以上吧。”
夜无眠想起了岳不欺,他将岳不欺以故人称之,岳不欺是他两个多月前认识的,便拿他作了一回参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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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未多久,人渐渐稀少了起来,到了一处树林之中。
花旦将水蛇一般的玲珑身子,走到夜无眠斜前方,摇了摇头,道:“公子,此言差矣,如何能以相识时间的长短,来定义故人?所谓故人,一见如故,即是故人。”
此时金乌渐西,一场好夜,最多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将如约而至。
冬天总是这般日短夜长。
夜无眠无力一叹,辩不过她,索性也懒得跟她去辩驳,只是道:“未得多时,永夜即至。此处郊野连陌,危机丛生。如何你还不赶紧回去,却在这里流连作甚?”
花旦展颜笑了,如春暖花开,花月相照彩云归。
她也不回答这个问题,反是问道:“如何公子还不赶紧回去,却牵着这马,抱着这幼儿,在此处流连?流连作甚?”
夜无眠这时细细把她面容看了,才从她肤龄上看出,这应该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妹子。
所谓二八年华,二八佳人体似酥。十五六岁,正是女性一辈子中,最美好、最可珍惜的岁月。
“你年岁小,倒是可以无忧无虑调皮。哪怕唱词幽幽怨怨,为人亦可言笑晏晏。”夜无眠叹了一声。
浑然忘却,他也只是这般小小年纪。不同的是,却常怀百岁的忧愁。
夜无眠慨然道:“为何我不回去?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想来,我是一个无门无派、游历江湖的郎中;无牵无绊、餐风宿露的丐头,天下虽大,无一处是我家,我要往何处回去?”
两人行得一会儿,到得一处小土丘处,丘前立石碑一块,碑上消蚀磨灭甚严重,只有淡淡浅浅几个痕迹,仔仔细细去看,才能粗粗略略辨识得全文:
【不知何之墓
不知何者,不知何许人也。不知何朝何代人士、住何省何府何县,不知有何子息、有何亲戚、有何事迹,亦不知其何年何月何日身死,死于何处,更不知于何处收得其衣冠。
聊为其立此一墓,不知书何墓志铭,姑作此文,不知有何用,为何故,作者同为不知何许人也。
此墓真为不知何之墓耶?或曰:不知也。】
夜无眠看了这碑文,如读天外神书,以为老眼昏花,又再看一遍。
花旦道:“公子不必再看,只是满眼‘不知何"三个字,看多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又看了两遍,但见其文确如花旦所说,只是“不知何”三个字贯穿始终。
“你倒是眼力极好,隔着如许之远,都能看到这碑文。”夜无眠道。
花旦脸上,风轻云淡,一双招子,如星如月:“唱戏必要练眼,眼不亮,戏不活。看清楚这个,只是基本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