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最后的预备,计两千幽州突骑,八百长水校尉胡骑、三千赵国步卒,沿着荒芜的冻土小坡缓缓而下。
其中幽州突骑在最中,左边是长水校尉胡骑部,右边是赵国步卒。
他们按各自方阵压来,精甲曜日,呼气成云,旗帜也在朔风中挺立,不可一世。
此时,留在阵后的,随阵一起走的,各吹鼓手、擂鼓手纷纷鼓足了劲,吹打出振奋人心的声乐。
在对面,青州黄巾的张饶部,除了最后的两个千人方阵还在坚持,余部已经溃败。
至于徐和部,已经彻底不成列了,各部只能在汉军夹击中各自为战。甚至连徐和本人,都被裹挟撤退到了后面的济南黄巾中。
所以,现在战场上,成为中流砥柱的就只有祭孙的三个八千人大阵。
面对着对面汉兵追撵着前部黄巾溃兵冲来,在大概两百步的时候,济南黄巾还一动不动。
突然,从阵前的牌栅后,冒出一队队弓手,他们皆是济南黄巾积攒的山寮弓手,手上拿的也是济南武库中的汉军制式硬弓。
于是,在对面汉军冲到一百五十步到百步之间,济南黄巾的弓手队将纷纷挥旗,下令各队发失。
一时间,济南黄巾宽阔的战线上,箭如飞蝗,向着汉军的冲击队列宣泄着怒火。
的确是风水轮流转,就在之前,汉军还以密集恐怖的箭失打崩了张饶的大阵,此时他们就要面对济南黄巾的报复了。
平原黄巾、济南黄巾、乐安黄巾。三部虽然皆是青州黄巾,但主要兵种和战力却不尽相同。
平原郡属平原地,地内口多民众,善编阵,也是青州黄巾中实力较强的一支。
而乐安靠海,民多吃海善水,也常操舟挽粟,是青州黄巾中机动能力较强的一支。
但他们两个都不能和济南比。因为独独济南有一支足足三千人的弓手军。
因为济南靠山,而只有山寮才多善射。
所以这会,足足三千人的弓手玩命的发射着箭失,将汉军的先头部队完全覆盖了。
他们的箭失虽然射的没有汉军射声士那样勐烈,但人数更多,也更密。所以汉军也遭受着巨大的打击。
其中被射的最惨的就是步兵校尉韦端领的剩下的甲兵材官。
原先他们在越骑的策应下,凿穿了徐和的大阵,正追撵着青州黄巾的溃兵倒卷后面的济南黄巾大阵。
也是这时,他们遭到了济南黄巾的覆盖式进攻。
他们在距离济南黄巾大概百步的地方,近乎同时受到三个方向的箭失的覆盖。
步兵校尉部的大多数吏士在之前和徐和部的对攻中,因为烈度太大,普遍衣甲残破。
此时突然受到济南黄巾的覆盖式箭雨,一下就遭不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惨叫和箭失的破空声,无数汉军吏士如麦子一般在箭雨中倒地。
到处都是死伤的汉军士卒,他们躺在原先战死的青州黄巾的尸堆上,越堆越高。
箭羽覆盖后,济南黄巾的牌栅被拉开,露出后面成排的步槊手和披甲武士。
他们顶着头上的箭失,开始对步兵校尉部发动冲锋。
冲锋的号声盖过了汉军的凄惨嚎叫,早就养精蓄锐完毕,憋着一肚子怒火的济南甲兵步槊开始撞向了歪歪斜斜的汉军步军营部。
这些汉军杀到这里,本就有点樯橹之末的味道,又遭受了一波强劲的箭雨,这会再被济南甲兵一冲,顿时被杀得懵了,节节败退。
就这样,冲锋的济南甲兵如摧枯拉朽一般,摧毁着汉军最后的勇气。
后阵组织兵力的步兵校尉韦端,看见前面自()
家军旗或倒地,或后退,马上意识到了不好。
他赶紧命扈兵打旗帜,召附近游弋的屯骑策应。
屯骑校尉士孙萌在发动第一波进攻,打掉了徐和大阵的一角后,就一直游弋在战场外围。
此时得到阵内的韦端的求援,士孙萌将八百屯骑分成三队。除自己独领三百骑外,其余两部各二百五十骑。
他们一只由左司马苏则率领,一只由右司马杨秋所率领,从左右两侧夹击冲出的济南甲兵。
至于士孙萌,则高举屯骑鹰隼骑,直扑济南甲兵的中部,一时间马蹄纷飞,赤旗漫卷。
从大阵中冲锋的济南精甲大致是两个部,千人上下。
领军部将分别是李循、高鳌。
他们本带所部肆意杀着力尽胆丧的汉军,根本想不到汉军的骑军竟然能在方寸之间有能力,有胆量冲过来。
济南黄巾虽然先后受祭孙以北军战法训练,又受泰山军作训官以大阵训练,但到底是缺少有经验的军吏,也缺少足够的对骑经验。
于是,直接被士孙萌的屯骑给打懵了。
其中部将李循还想阵斩士孙萌,但最后自己反倒被士孙萌旁边一虎将给阵斩。
此人是士孙萌的老乡,同郡的扶风马氏族人,马腾。
马腾是扶风马氏之族人,但并不是主脉,所以其家的富贵和马腾关系不大。后来他走了同郡士孙萌的关系,入了屯骑做了个小吏。
之后其人随卢植出征,一直到了如今。
本来在历史上,黄巾早灭,他也得功回乡。之后羌人北宫伯玉犯长安,他会受凉州刺史耿鄙征募参加平羌之战,并在此战中成为反汉叛军的一员,开启马氏在凉州的武运。
但可惜,历史到现在早已面目全非,此时他依然还在屯骑中奋勇,还是一名普通不起眼的队将。
斩杀完那名不自量力的蛾贼将,马腾正要下马砍下贼将的首级。
那边,一人弯腰抄手就将李循的首级砍下,然后系在了自己的马兜上。
马腾一看自己的战利品被人抢了,大怒,他正要抽刀砍去,却看清了这人,然后整个人僵着不动了。
原来抢他首级的,正是马腾的乡人,屯骑的校尉,名士之子士孙萌的扈将士孙英。
一见到是士孙英抢了自己首级,马腾嘴硬是努力挤出个微笑,艰难道:
“曲将,我正要砍了这首级送你,何劳你自己动手。”
士孙英哈哈一笑,轻蔑道:
“有些东西,你努力也没用,都是注定的。黄眼儿,你听我一句劝,这战场你是别想有甚作为,还是回扶风老家砍柴吧。哦对了,我都忘了,你老家不是咱们扶风的,而是陇西的,哈哈。”
说完,士孙英也不理僵硬涨红的马腾,反身就带着扈兵们继续撵杀济南黄巾。
而那边,马腾望着士孙英的背影,几次捏着环首刀,抑制住自己的杀意。但最后到底是忍住了,他对着身边一位比他更魁梧的军吏惨笑道:
“令明,到底是让你看笑话了。”
是啊,能不难堪嘛。
就在刚刚士孙英那番话中,让马腾最难堪的不是什么回去砍柴,也不是什么功劳被抢,而是那句:
“黄眼儿!”
“你老家不是咱们扶风的,是陇西的。”
这句话直接揭开了马腾最难堪的伤疤,也点明了士孙英为何要打压欺辱马腾的原因。
原来,马腾的确是扶风马氏之族人。扶风马氏作为帝后之族,是扶风整个士族的名望。按理说,马腾的命不会差的。
但正如家族的人数多了,每个人的际遇自然也天()
差地别了。马腾的父亲马平为官清廉,后到陇西做县尉时,实在送不出娉礼,就和一羌人大部酋之女结了婚,生下了马腾。
汉家名门之子竟然娶了一个羌女,还生了个儿子。这下子,马平父子直接就成了扶风马氏的耻辱,也是整个扶风的耻辱。
士孙萌这人四海,见马腾为人豪勇冠绝西州,就想抬举他。所以带马腾一起入了屯骑,反正北军中胡人也是很多的,多马腾一个也不多。
但士孙萌的身边人可就不这么想了,他们见马腾就有本能的厌恶。
此人既是西州武人,又是胡人之后,还是个能立战功的。这些要素一齐,马腾的遭遇就可想而知。
这边,马腾对边上的武士伴当难为情,那边这个叫令明的西州武士却昂然劝道:
“大兄,这些关内的世家子桀骜惯了,眼睛到了天上,看不得咱们这些尘埃里的人。这些还是和咱们一样都是关西人,咱们在关东这些日子,受关东人的气还少吗?咱们西州武人,是既不为关西人所容,也不受关东人待见。要我看,咱们还是回凉州得了,也少受这些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