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卓与昂格尔都去看碗中,果然与砖茶撬几片下来后煮出的汤汁大相径庭,的确像明国妇人口中的珠宝颜色,也宛然大漠落日余晖里的红色岩石,瞧着就暖融融的,赏心悦目。
昂格尔与大部分蒙古贵族一样,嗜茶如命,他闻到这似乎比砖茶更馥郁的香味,陶醉地吸着鼻子,少顷,见热气不那么汹涌氤氲了,就要去端茶碗。
荷卓挡住他毛茸茸的大手,抬起眼皮对郑海珠道:“你先喝。”
郑海珠知她提防明人投毒,自不踟蹰,端起碗来啜饮一大口。
放下碗后,诚挚道:“贵人若听完我细说来意,定不会疑心我们是有歹意之人。”
荷卓抿起嘴角:“你既知道我是苏泰大福晋的人,又想与我们套近乎,怎地不让你那个叶赫部的属下一道来?说话也便宜些。”
“她叫阿娅,已经死了,被建部派来大明的女干细杀了,”郑海珠垂眸道,“她死的时候,还不知道,整个叶赫部,都已被努尔哈赤吞并。”
荷卓的脸色一滞。
叶赫部覆灭的消息,传到察哈尔时,她和苏泰福晋一道,面向东边,为自己的叶赫故乡,伏地痛哭。
荷卓只走神须臾,就发现昂格尔面露被冷落的不悦,忙为这位林丹汗的表弟兼宠臣翻译了。
昂格尔竟然笑起来,随手抓起羊排扯开,比划道:“一半身体,一半身体。”
不必懂蒙语,郑海珠也从他的演示中猜出了意思。
熟知叶赫与建州仇怨的郑海珠,明白昂格尔这个蒙古人,是带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提及叶赫女真的首领,布斋,去攻打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时,战败身亡,努尔哈赤将他的尸身劈开,只将一半尸体送回叶赫部。
郑海珠盯着荷卓道:“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建州是你们叶赫的仇人,也是我们明国的仇人。几年前,我在那位忠诚的叶赫女伴的协助下,曾帮着我们的朝廷,在抚顺,狠狠地和建部干了一仗。”
“是啊,还没轮到察哈尔,这些蒙古人自然还不明白,”荷卓作了个手势,“郑,你坐下说话吧。你对林丹大汗的这位表弟,必须尊敬地称为‘宰桑,对我,呼名字就可以,我叫荷卓。”
宰桑,是元朝时的蒙古人模仿汉人王朝“宰相”的发音,但在如今这个蒙古各部四分五裂的时代,宰桑已失去了原本的意思,汗王和部落首领的许多属官,都被笼统地称呼“宰桑”。
郑海珠行礼后坐下,望向左手羊肉、右手窝饼的昂格尔,待他吃得满嘴油后,将新沏的红茶奉给他。
昂格尔吃相豪放,不想,啜饮茶汤时,却很有几分汉人文士“品茗”的斯文。
只是,斯文不过几息,面部表情又夸张起来。
“甜茶,甜茶,比官茶好,官茶苦。”他对荷卓赞扬道。
许三立即翻译给郑海珠听。
郑海珠展眉,又执起另一个铜壶,往红茶中兑入店主提前煮开的牛奶。
再从许三手中接过一个纸包,打开后,捻一撮送进嘴里,向荷卓解释道:“这个白色的东西,很甜,叫蔗糖,我们大明南海已经开始出产。”
荷卓好整以暇道:“嗯,我相信你,不是砒霜。”
郑海珠报以浅笑的同时,以银勺舀糖,撒进奶茶里,搅匀。
“什么都不加的红茶,配大油大肉的吃食,最好。但两位再尝尝第二种喝法,甜()
奶茶。”
这一回,荷卓的欣赏之意,显然甚于昂格尔。
“可比酥油茶好喝多了。”她捧着茶碗道。
郑海珠点头:“如此好物,也应出塞。不但请大汗、宰赛和福晋们享用,你们察哈尔的商人,还可以用马匹来换,贩卖给蒙古其他部落,或者将它贩到更北边,和捕鱼儿海的人换皮货。其实,如果林丹汗与我们大明,能够挡住建州女真西来的扰略,互市不是只能设在张家口,察哈尔可以开几个。”
荷卓抬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目光,恰迎上郑海珠的注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商人,也可以看作是大明朝廷的人。荷卓,我能成为使者,带着军士们护送你们回察哈尔,谒见林丹汗与苏泰大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