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语“赫图阿拉”,是汉语“山岗上平地”的意思。
建州女真的老巢,位于苏子河畔的一处高坡上,分为内城与外城两部分。
内城住着努尔哈赤庞大的家族。
外城和周围的山林水泊,住着“出则作战、入则渔猎”的八旗成员。
明清史专业出身的郑海珠,大致记得,每个“旗”下的军事单位,从小到大依次为牛录、甲喇、固山。一个牛录三百户,每户出一个壮丁进入牛录军籍,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
这样,根据势力不同,每个旗主拥有数千到两万人不等的精壮兵丁。比如努尔哈赤统领正黄、镶黄两旗,满额兵力两万,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和皇太极的正白旗,满额兵力则分别为六七千人。
但在这个充斥着疾病与饥荒的时代,非战斗性减员的情形也时有发生,加之出征时要留人看家,所以历史上,四个月之后发生的抚顺之战,建州女真一方拿出来的兵力是两万人。
人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武器。此番途径清河堡,代表毛文龙送礼结交守将邹储贤时,郑海珠被告知,八旗兵目前的作战武器,主要是顺刀、长矛、重型步弓等,还没见过火器。
毕竟,会磨铁片铠甲,和制造对于冶炼、膛压控制、圆筒形管壁厚薄均匀度要求很高的火枪火炮,是两回事。
并且,在将要到来的抚顺攻城战之前,后金尚未和大明发生过战役型的对决,最多就是小股骚扰,以及掳掠大明平民,所以努尔哈赤还未亲身领教过火炮的效果,也就还没发明出铁面裹牛皮的楯车战术。
此刻,郑海珠轻轻掀起车帘,眺望山林。马队自进入有庐舍人烟的区域后,她不时能看到参天巨木被砍伐倒下,旗人驱赶着自家的包衣,成群结队地运输木材。
“阿亚,莽古尔泰和他妹妹说什么?”郑海珠凑在阿亚耳边问。
依兰珠自从在客栈见到堂兄后,进城的最后五十里路程中,她便不肯和郑海珠一起坐在车里,而是骑上马,与莽古尔泰并辔而行,偶尔放马狂奔一阵,自由畅快得如云雀,大部分时间则望着家乡风物,向堂兄问东问西。
“回郑姑娘,”阿亚也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依兰珠问,砍那么多木头是要做甚,怎地快过年了也不让包衣们歇歇,累死了不太吉利,莽古尔泰说,为了给各旗造马厩。”
造什么马厩,郑海珠心道,应该是打抚顺的攻城器械。
很快,车队进了赫图阿拉外城。
这个由部落聚居区发展起来的后金王城,虽然和大明的城池无法比繁华,但屋舍倒也排布齐整,屋子外的地上竖着包裹着黄泥的空心树干,以泥巴筑起的烟道与屋子相连,作为烧柴排烟的烟囱。
路上行走着身穿各式裘皮、头戴皮帽的旗人,或者破烂麻布里塞了枯草的包衣奴隶,见到堂堂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不论贵贱,都纷纷迅速地趴在雪地上,直到整个车队的最后一匹马行过,才敢起身。….
很快,车队到了内城正门口。内城很小,一眼可以看到各旗办事衙门,其实也就是小小一间房子前,空无一人,最深处的“汗宫大衙门”的台阶下,则聚着不少亲兵,显然,努尔哈赤正召集各旗主议事。
莽古尔泰看出身边马上的依兰珠,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宽慰道:“你回来看望大汗和兄弟们,是个喜事,大汗会高兴的。在此处等着,我进去与大汗禀报。”
依兰珠点点头。她已经从莽古尔泰口中得知,父亲舒尔哈齐和嫡福晋所生的儿子阿敏,如今是镶蓝旗的旗主。但依兰珠从小对于阿敏就疏离陌生,在她心里,莽古尔泰这个堂兄,比阿敏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亲近太多。
护卫自己的明军侍卫()
孔有德等人,已被莽古尔泰勒令留在五十里外的客栈中。现下,唯一信任的莽古尔泰一进了内城,坐在马上的依兰珠,看着周遭面无表情的八旗军士,忽然害怕起来,哧熘滑下马,钻进郑海珠她们所乘的车中。
“夫人早就好进来了,外头多冷。”郑海珠给依兰珠递上暖手铜炉。
依兰珠倒不将心事瞒她:“郑姑娘,我有点怕,你不怕么?”
郑海珠笑道:“这是你自己的家,你怕什么?至于我,我是给你家送礼来的,我又为何要怕?”
依兰珠道:“明国的将军们说,我阿玛,死得很蹊跷。”
郑海珠指指穆枣花和阿亚,带着一丝揶揄道:“那我陪你死在这里,让她两个回去报个信儿。”
依兰珠吃了一噎,不响了。
继而一想,自己好歹是舒尔哈齐的女儿,胆气怎地还不如一个明国普通商妇,况且,就算父亲如传言那样,确实被伯父努尔哈赤所杀,阿敏如今不也好好地做着旗主么,伯父没道理在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后,仍不放过自己这个外嫁侄女儿。
依兰珠正给自己搓定心丸的时候,马蹄声响,莽古尔泰疾驰而归,满脸释然中掺着喜色。
“大汗让你们赶紧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