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郑姑娘听到自己所言时,眸中还是懵懂之色,而吴公子已在霎那间领悟过来。
这令她觉着,公子确实离自己更近些,就像师父带着徒儿,而郑姑娘,不过是个有些距离感的、外行的东家。
只听吴邦德已开口与郑海珠解释道:“闻香教是白莲教的一支,早先的头头叫王森,说自己在砍柴路上救了一只狐狸,狐狸为了谢恩,把自己的尾巴咬下来送给他,那尾巴是香的,有救世神力,王森就以此创立闻香教,诓骗贫苦百姓入教聚集。后来又要吸纳些有钱人,就又把莲花的图案加了进去。”
郑海珠听了颇觉无语。
狐狸尾巴还会香?扯淡吧就,现代人谁听了不会觉得你的鼻子是不是不对劲?
但古代底层社会的老百姓,苦到绝望时,就是会信。
郑海珠道:“你们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从镇江带纤夫回松江,黄老爷和顾家阿太,都特别提醒我,平日里要注意家丁们的言行,山东这两年闹闻香教闹得厉害,有个头领叫徐鸿儒,莫将教众招到松江。好在我盯了一阵,招回去的人没什么异样。”
穆枣花道:“是呢郑姑娘,我当初逃荒时,就有人拉我入闻香教,但我觉得那是个骗子傻子扎堆的地方,所以宁可去江南卖苦力。”
她本是顺着吴邦德对于闻香教的鄙夷不屑来说,吴邦德却打断她:“说说那个牙人,后来有何表现。闻香教的教众,也有平时如常做买卖和经纪,甚至教书的。”
“嗯,他带我和许三转了几家米行,说收价太低,就出来和我说,让我们把船撑到离钞关三里路的小码头去,那里有京师和天津来的米商收米,船上交割,米商没有抽分税、地租和给济宁官吏的贿赂银子,我们这些杭嘉湖的新米,每石能卖到二两以上。”
吴邦德眉毛一扬:“听来也有道理。”
穆枣花摇头道:“公子,我去岁逃难,就是在济宁附近扒的货船,周遭水路都还记得,钞关前后出去三四里路,都是野芦苇荡。难不成一年间,就变作热闹黑市了?况且,我趁着去茅房时,避开牙人,寻了个茶肆小伙计打听了,此地牙人,促成买卖,抽分是一百抽一。在码头卖和去黑市卖,于我们来讲,相差二百两银子的话,对这牙人来讲,不过是差了二两银子。他一个在官府挂了牙帖的本地人,为了小二两银子就铤而走险、引商船去黑市,不大说得通啊。”
穆枣花一气儿说到此处,一旁的许三才补充道:“郑姑娘,吴公子,我看那牙人被从身后突袭时,出手还击又快又狠,应是个练家子。故而,枣花姑娘与我一嘀咕,我们还是将那牙人拒了。万一真是闻香教要把我们骗去野地里,打劫害命呢?”
郑海珠欣然一笑。
先指着穆枣花对吴邦德道:“你是个好师傅,带的徒弟,出山了。”
又向许三道:“你也不错,咱们跑江湖做买卖的,逐利是头一位的,但遇到这种可疑的人,还是远避之,宁可少赚点。将来咱们买卖做大了,必有冒进的伙伴,记得提醒他们。”
许三点头称是。
接下来,吴邦德亲自上岸去探探。
没走多久,就见一个也穿着牙人袍衫的男子,头发蓬乱,引领两个公差,迎面而来。
晃眼一看,这男子竟与那自称姓丁的牙人有几分像。
公差沿着码头叫喊提醒:“牙人丁鲁,牙牌为歹人所劫,好教你们这些船()
主货主得知,若遇持此牙牌者,务必扣之报官。”
吴邦德听了,心道,果然险些中招。
他决定不找牙人了。
凭着一副功名之身的儒商打扮,吴邦德直接进到收取抽分商税的公廨,寻了个税吏,请其引见相熟的米行。
单论米价,这家米行的确出得不高,就算傻子都看得出是上好的浙江新米,掌柜也只给每石出到一两二钱银子。
但因是税吏小舅子所开的铺子,交易税这种并非纳入钞关体系的地方税,税吏统共就只意思意思地算了二两银子。
临了,税吏还不忘提醒吴邦德:“这位公子,三四百石大米,在朝廷的漕粮船里,也不算少了,你们这番身家,今日在码头,只怕已教各样人等都看在眼中。在下给公子提个醒,若还要押着剩下的锦缎茶叶走陆路,就算隔日便到,也顶好雇些镖师。”
吴邦德略一思忖,就干脆道:“足下一并引荐了吧,我们去兖州城。”
税吏心花怒放地应允。嘿,又能赚一笔镖局的孝敬银子。
……
沉重的大米,变成了几张薄薄的银票,陆路运输的负担一下子减小了。
众人雇好骡车和镖师,装上杭锦杭罗、茶叶和灯彩,心情轻松地往东走。
然而出了济宁州城,眼前的景象又将郑海珠拉入沉重的现实中。
朔风已起,路两旁却尽是衣衫单薄、骨瘦如柴的逃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