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骂咧咧、驱赶着最后几位围观者的衙役,姓刘,他踏着斜阳的影子回到公廨门口时,迎面撞上蹭到台阶下的郑海珠。
“咦,郑姑娘……”刘捕头忙将满脸的凶煞样儿收了,龇出一口龅牙,挤出笑来,和郑海珠打招呼。
刘捕头是松江府的老衙役了,今岁从夏末到深秋,早已将郑海珠这张脸认得熟透。
此女不但是韩老爷家的长雇大丫鬟,还是知府老爷发了剿匪赏金的,和黄大人的家眷更是常往来。
那好比是神仙身边也排得上名号、说得上话的仙娥。
自己这种山腰里办差的杂役小鬼,怎可将她当作普通百()
姓。
言语定须客气些。
行完了礼,刘捕头迎着郑海珠投来的疑惑目光,主动叹道:“姑娘,老刘我苦哇,半个多月没回松江府城咯。上海县也是邪了门,原本三四个衙役,走的走、病的病,就剩了这一个嘴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子,知县老爷去府台那里借人,黄老爷就把我派来了。”
郑海珠轻声安抚道:“月俸银子没少就好。能者多劳,又是解官人们的燃眉之急,府台和黄老爷都看得见,刘爷只怕回西边后要得重用的。”
“嗨哟,承郑姑娘吉言。”刘捕头殷殷道谢。
他是老江湖,几句言语间就瞧出郑海珠不像是路过的,眼色里有深意,遂撇头对身后的小衙役说句“你先压着人进去,锁到牢里”,然后抬手虚虚一引,将郑海珠让到门房廊柱的一角。
“郑姑娘今日怎地也来县里头?”
郑海珠不吭声,靠墙的左手动了动,往刘捕头掌心塞碎银子。
刘捕头唬一跳:“这是作甚,姑娘有事吩咐老刘就是。”
郑海珠抿嘴:“刘爷先收好,给我侄女儿买件冬袄。你不收,我就不说所求何事,就拉你在此处站着。”
刘捕头心道,这女子精得很,莫叫她不悦,以为我老刘拈轻怕重、要问明情形才肯收钱办事,遂应者“好好好”,转推拒为笑纳,腕间一抖,碎银子划入手臂内,咳嗽一声道:“姑娘跟老刘这边来说话。”
……
晚明的江南,士绅阶层的地主和商人富到流油,公家财政却也和北方差不多,捉襟见肘。
上海县的县衙牢房,简陋得还不如牲口棚
好在并非京师的诏狱,血腥阴森味不重,只有挥之不去的屎尿秽物的臭味。
“郑姑娘,你问几句就赶紧出来。县尊不在,主簿可是在殓房盯着仵作验尸呢,一会儿就该过来了,我帮你望门去。”
刘捕头轻声地叮嘱完,赶紧离开这排肮脏的屋子。
郑海珠转身,将手里另一颗碎银子塞给刘捕头引荐的牢头:“给阿哥买点酒喝。”
牢头理所当然地接过。
这年月,公家连月俸钱都欠着,从胥吏、门子到他们这些狱卒,平日里已习惯随时从百姓手里要好处。
只今日这体面妇人,出手蛮大方,牢头的冷硬面色登时一缓,决定特别关照些。
他主动带着郑海珠从自己的值房穿堂而过,绕开最外头那排关押者地痞男囚的牢房,在避人耳目上做得更到位了些。
拐进一条幽深黑暗的通道,牢头往前方一指:“拴着猫儿的那间,就是。”
“猫?”郑海面露好奇。
牢头解释:“命案的犯人都戴重铐,手脚不便,从前有被鼠群撕咬得厉害的,皮肉都烂没了,骨头露着,惨煞。上月,府台大人来巡查县衙时见了,就命县尊给关死囚的几间牢房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