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勐然一见太阳光、重新呼吸地面上的新鲜空气,几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心情甚至觉得有些恍忽。
无论是作为举办者的阎罗王、破坏者的贺难,亦或是仅仅做了个参与者的哥舒昊等等,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最终居然会以如此的局面收场。
阎罗王失败了,败得如此荒诞而又迅速,一个并不精巧的棋盘被人以同样粗暴的手法付之一炬。他想借助这场阎罗聚首大会彻底掌控绿林的计划非但彻底破灭,甚至连命都搭在了自己耗费半生心血所浇筑起来的堡垒之中,就好像石匠费安国为自己亲手建造起来的坟茔而殉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费安国似乎回忆起来老师傅对自己讲述过同行替皇家修建陵墓从此一去不归的故事。阎罗王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他知晓以自己如今的绿林地位绝对不会作为一个弃子而牺牲,但费安国却懂了——只要搅入这谭浑水之中,谁也不得安宁,等闲匠人与绿林巨寇的区别,无非是一个死的不明不白,而另一个自以为明白,仅此而已。
而本来构思了一出好戏、准备好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的贺难却也没有赢。他被阎罗王的错手强行提前拖入局中,也只得见招拆招,虽然成功营救回了魏溃和芮无勋,但也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相当看重的“代理人”冯麓,而且冯麓的遗愿甚至还所托非人,交代给了一个亲手杀掉自己旧主的、野心不输于阎罗王的阴谋家,恐怕他在天之灵都难安。
冯麓等人的死可并不仅仅是宣告了阶段性的失利,甚至对于贺难的全盘布局都有相当程度上的影响——旧任十殿阎罗如今只剩芮无勋一人硕果仅存,阳洪与哥舒昊这两位虽然也展现出了愿意合作的态度,但他们毕竟只是代理此职,二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具有一定威望倒是好说,但在整个绿林当中未免还是资历有些浅薄,恐难以服众,而十殿阎罗死伤殆尽这件事一旦披露于众也定会对整座江湖造成大规模的冲击。
往好了说,也不过是贺难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整合这部分资源,同时做好被关凌霄这种嗅觉敏锐且颇具势力的机会主义者从中分一杯羹的准备,但如果说要做最坏的打算——绿林当中群龙无首,这等乱局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就连李獒春这等高人都未必能说准个十之一二。
“郑业……倒果真也配得上枭雄二字。”贺难捻着手中碎片一样的烟草,自顾自叹了一声:“只可惜老子英雄儿软蛋啊,郑去来有去无回,白白浪费了你给他铺好的一条路来。”
郑业建制十殿阎罗,将中原绿林化零为整,盘中散沙逐渐凝结成十根指头、一只铁拳,想必也得了不少官府允意——绿林无序,官府也难以整治,但十殿阎罗各自划分地盘为治,反倒是少了许多麻烦,再有什么难堪之事、难侦之桉,官府便能找上当地的阎罗问责,而不是像原来那样无头苍蝇般乱找,最后免不了刀兵之祸。
若无朝廷默许,十殿阎罗怎可能在偌大中原当中立起山头来?更别提什么阎罗之首了——十殿阎罗当中再选出一个直接听候上面差遣绝非临时起意,恐怕也是早就写在日程表中的计划了,只不过这个人选或许有所变更——最早可能就是有枭雄之姿的郑业,而郑业似乎也乐得鸡犬升天给儿子留下一个“世袭爵位”,只不过没有人能想到此人于正当年时暴病而亡,最后才落于阎罗王头上。
“天边卫……下好大一盘棋呀!”贺难无声笑道,傅子瞻与李獒春也不愧是多年来的对头,打的算盘都是不谋而合,皆是些四两拨千斤的路数。.
虽然此时的贺难有点儿像是在“笑傅子瞻无谋、李獒春少智”的样子,但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距离破傅子瞻“合纵绿林”之策还差的远呢!阎罗王虽然得了不少信任,但终究也只是一个牵马坠镫的卒子,和傅子瞻关系更加亲近、地位也更崇高
的,是那些怪物们的真正主人。
至于哥舒昊和阳洪这死里逃生的二位,心情也是大不一样。哥舒昊性格率真,并无诸多杂念,也不期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做得什么阎罗之首,心头唯一的槛儿就是自己的旧主死于魏溃之手,而现在却要与他们合作,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五味杂陈——其实抛开魏溃与泰山王一脉的仇怨来看,哥舒昊倒是认可魏溃此人的智谋、武勇与气概,此刻他心中忐忑的更多的可能还是如果自己就此善罢甘休,手底下的兄弟们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而阳洪虽是个爱嬉闹的性格,但思考的着实要深沉一些,在他看来今日之约不过是保住性命的权宜之计,这贺难与魏溃的组合算计死了阎罗王和秦广王这两位前辈着实教人感叹手段不凡,但能谋善算和是否真能当得起绿林之主、给予自己更多的实惠可不一样,否则坐天下的人就应该是第一号谋士。不过阳洪也自认为没有什么能问鼎绿林的才能和志气,他更清楚与贺难等人为敌并非一个上佳的选择,相比之下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