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识甚久,军营上下,论谁最知晓云亦凉脾气秉性的,除却青平君之外,再无旁人。这位自西北村落之中走出的汉子,虽说也好饮酒,但一向不过量,将醉未醉之时,便自行止住。数载之间,军营之中从未有人瞧见过云亦凉醉酒,或是在帐中酣睡如泥,大都是静静立身帐中,端详北烟泽地势图卷,眉宇拧结。
此番却是头一回将酒水喝得丁点不剩。
“多年故交,你老云瞒我作甚,”酒浆入喉,反而显得寡淡无味,雪如珏分,片片皆散,直至铺入大泽,青平君看向迷蒙远处,墨甲横流,当真是云压如夜。
雪停日起时,大抵再难将息。
以往脾气还算不赖的青平君,将口舌绷紧,如弯劲弩一般,朝冰天相接处,一字一顿蹦出仨字。
云亦凉并未去管身后那裹着华贵锦织的男子,究竟想如何羞辱那帮隐于大泽深处的邪祟妖物,而是自行去往各处军卒帐旁走动了一番,助两三位军卒支起垮塌大帐,顺带使佩剑剑鞘,砸碎道旁不少坚冰,免得跌滑。捎带同几位出门转悠的军卒扯了几句荤话,这才回返自个儿帐中暖暖身子。
唯有炉火毕剥声响。
汉子摊开张生宣,喂饱笔墨,却迟迟悬而未落,直至墨色于纸上晕开一团,才猛然回神。
连年以来,上书军报,皆由云亦凉一人写就,指望青平君那微嗅墨臭便食不下咽的性子,只怕京城之中一年半载,也休想瞧见什么信报,故而只好由他代笔,写来却是字字凝实,寥寥数行便可将北烟泽形势交代齐全,虽不说思盎然,但也算差强人意。
而此刻四宝齐备,汉子却是迟迟难以下笔。
甭管自个儿有万般苦衷,令家中独子自行外出闯荡江湖,似乎如何都算不上称职二字。算算时日,就算是兜兜转转,自家儿郎,怕是已然临近师门所在,除却千万里之遥,隐约之间,仍是有一山相隔。
直至炉火由盛转衰,汉子才将一刀新纸展开,仔仔细细在当中写下数字。
常行善举,切勿恶小。
尊师从长,而后修行,忌念一蹴而就。
汉子还想添上几句,字方写罢,但又缓缓划去,只草草写就七字。
天大寒,莫忘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