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好!朕便讲与你听!”
即墨承彦垂眸冷觑跪在脚边的即墨江年,胸口起伏良久方得平息。
见陛下息了怒气,瑟缩于一旁的宦侍们这才举着狐氅上来,欲为他披上。
即墨承彦抬手一拒,捂着胸口,喘咳着转入内寝,又疲惫于榻上卧倒。
阖目良久,良久也不发一言。
即墨江年跪在原地,既陛下不说,他便淡定地等着。
“我上唐大风泱泱六百余年。眼下这振鹭来翔,八方戾止的局面,更是朕少时西征,浴血奋战得来。即墨江年,别以为你在边关立了点薄功,就敢在朕面前予取予求。”
缓过胸间紧窒后,即墨承彦微喘着气,轻言慢语……
“自你被杀的消息传回后,朕便着手荆王、汴梁王,剑南王秣马厉兵,以待沈氏举事。你这三位皇叔,有地有兵更有钱,何人不比你强?所以,即墨江年,你拿捏不了朕半分。”
即墨江年闻听后心头一凉,抿紧了唇。
他讨厌即墨承彦,讨厌即墨承彦对母妃与他冷酷无情。
但同时,他心底亦崇拜与畏惧,这个有着霹雳手段的暴戾父皇。
于边关十年,他不过只求博一份军功,使得母妃面生荣光罢了,何曾想过会被立为太子?
他忍不住嘲讽道:“陛下于朝政如此倚仗沈氏,着安王接手你这大好河山便是。更退一步,让三位皇叔其中一位接手亦可。何必将臣折腾一宿,呼来骂去好几回?”
内寝一片沉默后,响起即墨承彦大喘大咳之声,他闻之心中波澜不惊,面上更是云淡风轻。
稍缓之后,即墨承彦虚弱道:“安王?他不过是朕吊在沈氏面前的一根胡萝卜,想要吃到安王这根胡萝卜,他们沈氏就得给朕好生卖命,尽心将朕这江山打理妥当!”
如此凉薄的帝王心术当前,即墨江年瞪大了双眸。
他打小便羡慕即墨云台,羡慕即墨云台身后,有着挤占上唐半壁江山的沈氏,一功不出也能坐等封王,享锦衣玉食,赏笙歌曼舞以渡日……
他更以为,安王迟早会被立为太子,会是他未来效忠的皇帝。
却没想到,于即墨承彦眼中,安王不过一件用来控制与使唤沈氏的工具。
缓了好久才,他才轻道:“原所有人,皆为陛下稳定江山的器具?”
即墨承彦嘴角带血却笑意自洽,“人活一世当有价值,便才有资格交换自己想要的利益,否则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便是朕,亦是维我即墨氏国祚永延的工具!”
即墨江年无声沉默后,轻声:“那臣价值几何?臣又能吊着谁?”
他是使即墨承彦将沈氏注意转移,并全力防备的活靶子?
而盛宠不绝,半子未生,却被即墨承彦满朝野放话,欲立其之为嗣的那莲青奴——也是转移沈氏关注,全力防备的活靶子?
即墨江年只道皇上对他与母妃无情,细细猜测之后,发现这个老男人对谁都甚无情。
满心寒冽之际,即墨承彦于榻上剧咳一阵后,以帕拭净唇边咳出的血,幽声:“你是……吊着朕的那根胡萝卜!”
即墨江年震惊以望,怔怔然不知所云。何其有幸,他竟成了吊着即墨承彦的胡萝卜?
即墨承彦双目无神望出幔帐。
帐外跪着的那个人,于封王大典五年后再见,一如往昔的自己,浑身桀骜与杀气。
即墨江年就是上天吊在他面前的那根胡萝卜,虽他不喜,却没办法不指望。
从他初时的不看好,到后频闻兵部报来此子功勋,卫公晁更是变着花样,年年月月在他耳边盛赞即墨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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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情形,倒像即墨江年是他卫公晁的儿子一般,也让他渐渐对即墨江年刮目相看。
本道时机成熟,将即墨江年从边关调回,给其一个文职于朝中历练。
他要让即墨江年明白,朝政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平衡各方需索,更是治吏。
国之安,安在得人,危在失士!
而这些士,便正是沈氏一脉,及其身后数百年门阀势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