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魁星君向子黍笑了笑,道:“多谢小友相助。”
子黍苦笑一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八魁星君道:“燕秋她……我和她都有些操之过急了,古魂罐是一个尝试,尝试着能不能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星君之路,本没有捷径可走。”
子黍道:“有得到就有付出,这个道理,人尽皆知。”
八魁道:“但在这一条道上,我们还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对吗?”
子黍闻言默然,变强本就是一条相当艰难坎坷的路,宇文燕秋所走的路也许并没有错,只是走得快了一些,急了一些。
子黍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你……前辈又是怎么想到,要让我来的?”
八魁道:“算出来的。”
“算?”子黍忽然觉得宇文燕秋之所以喜好占卜之术,都是八魁星君教的。
八魁看着子黍错愕的表情,忽然哈哈一笑,道:“她之前那个状态,能够唤醒她又不伤到自己的,整个北国也是寥寥无几。我虽能阻止她,却也无法唤醒她,这才想到了你。”
当初宇文燕秋就是在他的支持之下走上了这一条路,倘若八魁自己去阻止,只怕非但不能唤醒宇文燕秋,反而会加深她的心魔。
子黍又看看宇文燕秋,宇文燕秋轻叹一声,眼里带着几分歉意,道:“宇文府中和你交手后,我便愈发想尽早成就大萨满之位,以至于走上了歧路。如今想来,所谓因果,大抵就是如此。”
子黍对此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原想找龙勿离,却见到了宇文燕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今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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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魁星君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燕秋,当年元家丫头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宇文燕秋听后默然片刻,向子黍道:“随我来。”
说罢,转身向着北方走去。
子黍也默默跟上。
八魁星君却留在了原地,低头看看手中的古魂罐,摇头轻叹,转身向着龙城的方向走去。
子黍和宇文燕秋一路向北,在漫天风雪之中,穿过连绵的雪山,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有时候,即便算得再准,也改变不了什么。”宇文燕秋走在前方,仿佛是觉得漫长的沉默太显压抑,低声说道。
子黍听着,默不作声。
“人们想学数术,为的是能见微知著,预测未来。预测未来,又是为了能趋吉避凶,得享太平。可若是明道之后,便会知晓,天下虽大,又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吉凶祸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宇文燕秋说着这些,眼神明亮而又坚定,子黍听着也暗暗点头,到了一定境界,彼此的感受都是相同的,所谓道,千变万化,却又殊途同归,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选择,但在同一境界上,却都能相互理解。
说到此处,宇文燕秋又顿了顿,转身看向子黍,道:“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子黍道:“这是你心中所悟,又何必谢我?”
宇文燕秋微笑道:“可若不是你,只怕我还会在这条路上走很远,很远……”
顿了顿,她又道:“数术之道,看似千变万化,神妙无穷,却只是用,不是体。最初的八卦,是观察天地万物而成象,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我们的语言文字,最初也是从摹仿天地自然的物象之中产生。所以精通数术之人,单从卦象之中,便能看出卦意,比起语言文字的描述,自然高了一层,好比一段描述风景的言语,比起一幅山水画,自然是后者更为简洁明了。可是,卦有体用之分,真要说来,描摹天地情状的八卦是体,以此推测祸福吉凶是用,我们这些人,虽然精于占卜测算,却往往忘了这些卦象本身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
“卦象本身的道理?”子黍听后,不禁又想到了寒潭之下,他冥冥中感应到的先天八卦,那应该就是八卦之体吧?没有占卜测算,他也不懂那些,却偏偏是从阴阳变化之中,知晓了物极必反,万物皆有其反相的道理。
宇文燕秋点头道:“是的,八卦本身的道理,也是其诞生最初的意义。大道至简,易道至简,正因为至简,所以反倒被我们忽略了,当真是“百姓日用而不知”。”
宇文燕秋说到此处,不禁轻叹一声,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所谓的吉凶祸福,不过如此。纵观八八六十四卦,无一不在说明着这一道理,“无平不颇,无往不复”,剥极而复,否极泰来,损益之间,自有大道。当初我自认为精于卜筮之道,推测吉凶祸福,无一不中,一心钻研,甚至想以此预测万物,探究整个天地的变化,可扪心自问,所求的仍是趋吉避凶。趋吉避凶,这本是人的本能,可长期专研卜筮之道,却让我失去了面对危机的能力,一味想着如何避开凶险,贪图捷径,失去了堂堂正正之道,久而久之,便走上了歧路。”
子黍听后不禁轻叹,世上的事本就很简单,人们把自己的经验教训总结下来传给后代,代代相传,不知传了几千年,可真正如实按照这些教诲行事的,又有多少人?总要亲身去尝试,直到吃了苦头,才算明白,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坚守正道,又能有所变通,小心谨慎,谦虚自律,又能以诚待人,戒除私心邪念,自然能逢凶化吉,无往不利。六十四卦爻辞所谓的吉凶祸福,无非也就是这些道理,而这些道理却是()
每个人从小听烂了的,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其按照这些道理去做人,还不如学习些占卜测算来的有用。
所以,宇文燕秋走上了歧路。古往今来,那些精通卜筮的人,虽是号称神算,大多却落得个凄凉的下场,也是因为太过注重于用,而忽略了体,简而言之,便是有才无德。道德道德,有道无德,又如何能称得上得道?那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术而已。称之为数术,而不是术道,倒也恰如其分。
易道和数术的区分,也正在此。一者阐述天地之间的变化大道,一者却只占卜测算祸福吉凶,若是不明了大道的本意,就算一时能趋吉避凶,难道还能一世都趋吉避凶?人生在世,总有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时候。所以数术也被视为小道,而易经本身,却被誉为大道之源。
宇文燕秋走在前边,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道:“以前我总是想着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现在才觉得,原来之前活得那么累,那么痛苦,那么不自在。不过,现在不会了。”
子黍看着宇文燕秋,点头道:“这样很好……”
他能感受到宇文燕秋的变化,放下那个自幼伴随的古魂罐后,她好似从樊笼之中解脱了出来,有了真正的自我。甚至可以说,现在的宇文燕秋才是真正的宇文燕秋,有真实的喜怒哀乐,有真实的心,而不是之前那副算定了一切,不悲不喜,古井无波的样子。
“我之前曾见过她一次,你看,一直往北走,走过连绵的雪山,就会看见北冥之海,她就在海边。”
从古魂罐中放开了心境的宇文燕秋似乎成了话痨,一路之上,都是她在说,而子黍则是默默听着,偶尔附和一下。
北冥,子黍曾以为很远,很远,却不曾料到,如今他也能看见。
苍茫的海,当中漂浮着碎冰,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而在海岸边,竟然还有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人裹着厚实的兽皮大衣,手里提着渔网或者十几斤的大鱼,一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种海边的小村庄来说,捕鱼,就是一年四季唯一的生计。
或许是生活在极寒之地的缘故,极少有外人往来,海边村落中的人见到宇文燕秋和子黍,都是惊奇地睁大了眼,低声议论起来,说的话有些怪,不像是北国通用的狄语。
“这些是冰特人,世代在北冥海岸生活,以捕鱼为生。”宇文燕秋对子黍说道。
子黍看着这些海边渔民,大多都长得很壮实,不禁问道:“他们只吃肉?”
宇文燕秋淡淡一笑,这似乎是中天对天府的普遍误解,“你来天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曾见过有谁是餐餐只吃肉的?普通牧民,吃的大多也是青稞小麦和各种奶制品,粮食不足的时候,就向中天去换,要是换不来,就只好抢。”
子黍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这些冰特人也常常向你们交换粮食,或者去抢?”
宇文燕秋道:“就是抢不过,所以他们才躲在海岸边沿捕鱼为生。说实话,这里终年积雪不化,太冷了,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够生活。”
两人说话间,只见一群小孩子欢呼着在岸边雀跃,一条渔船缓缓靠岸,船中装满了大鱼,两个身强力壮的冰特人站在船上挥手,而船舷边则坐着一名少女,迎着海风,目光平静。
子黍怔住了,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就是龙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