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城,宇文府。
宇文燕秋在静室之内盘膝端坐,身前的古魂罐冒着幽幽蓝焰。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多出了一抹身影,静静地望着她。
她似乎也有感应,睁开了双眸,眸中一片幽蓝。
“修炼得怎么样了?”
宇文燕秋看着古魂罐,罐子内的火光正在渐渐熄灭,“三五年内,便可融魂了。”
“很好,古魂罐内有着历代先祖之灵,与他们融合之后,要不了多久,你便会成为新的大萨满。”说这话的人往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在脸上,竟是宇文家的老祖,八魁星君。
“嗯。”宇文燕秋的目光落在地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清明而又空灵。
这些年来,她以古魂罐修炼,神游于历代先祖的过往与回忆之中,仿佛一次次轮回,渐渐地,竟是有些分不清自己了。
宇文府内的人都怕她,或许不是怕她,而是怕她身上那一缕先祖的气息,宇文燕翔,或者说如今的宇文晏,也正是因此离开她,离开宇文府的。
有着历代先祖的经验,她的修炼自然是如鱼得水,可心里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宇文燕秋,还是另外的某一个人。
真正融魂之后,她,还会是她吗?
八魁星君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道:“太微教主此次南征失利,伤势不轻,如今还在教内静养,北国境内动荡不休,天狼老贼又野心勃勃,我们不可不防。”
宇文燕秋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
当初,她也曾想过和元家联姻,来化解天狼星君的压力。以她的能力,足以在暗中掌控整个元家,融魂之事,便也有了不少保障。
只不过,她修炼古魂罐不是什么秘密,天狼星君也能猜出她想做什么,元亓浩见过她修炼古魂罐的模样之后,也不太敢再提此事了。
八魁星君道:“抓紧吧,我早年受伤,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每一位星君死后,都能将一身修为继承给选定的继承人的。
若是继承人资质不够,往往会在星君灌顶的压力下爆体而亡,哪怕做好了万全准备,死亡率仍在五成以上,而成功率,却是不足两成。
而且这样的继承人,本就是精挑细选,少之又少,真正能将星君之位传给下一代的,在整个天府历史上,都是少之又少。
至于大帝的继承,反倒要容易一些,因为大帝对能量的掌握已经达到了巅峰,能够将继承人无法承受的真元暂存于其体内,随着继承人的成长慢慢释放。
相比之下,古魂罐,本就是为了能让星君之位代代相传而设计的,通过古魂罐成就星君之位,属于自行突破,死亡率比继承星君之位要低很多,而且古魂罐内历代先祖的经验,足以指导继承人成就星君。
唯一的问题便是,融魂之后,人,还是当初的人吗?
这当中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宇文家历经数千年,真正敢于尝试以古魂罐融魂的,却也寥寥无几,在宇文燕秋之前的几人,都因为承受不住古魂罐内的先祖神魂而发疯,目前为止,宇文燕秋是情绪最稳定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不知何时,八魁星君已是离去,宇文燕秋看着那东移的月光,又合上了眼,继续着先前的修炼。
翌日,盛乐城外,阿雅麾下数万军队铺张开来,已是将这座喀合省省城团团围住。
“大哥,这次我们准备充足,攻城器械也都已经备好,不出三日,一定能拿下盛乐城!”萧凉来到阿雅身旁,指着后方那一排排投石车,当真是意气风发。
阿雅看着盛乐城,却是并不像萧凉那般乐观。盛乐作为省城,城高粮广,易守难()
攻,不是有几辆投石机便能攻克的。
当日,他没有下令攻城,城内的守军也知道阿雅的军队武器精良,掌握先进的冶铁技术,并未贸然出击。
入夜之后,阿雅一个人坐在军帐之中,看着沙盘上杂乱的旗帜,也是颇感头疼。
他们的势力占据了喀合省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可是在另外三分之二的土地上,还有不少官军势力和其它起义军。放眼整个天府,形势便更为复杂,他们的军队若是不能打下盛乐城,光靠后方的几座小城,只能勉强自保,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只怕很快便会被更强大的起义军或者官军消灭。
但想要攻下盛乐城,谈何容易?倘若与城内守军拼个两败俱伤,便成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正在他思索如何拿下盛乐城之时,却见身后烛影一晃,身旁竟是有了一道影子。
阿雅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却见竟是元亓音。
“你……”阿雅怔怔地看着元亓音,还依稀记得她的样貌,却不知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想到了当初救他一命的子黍,神色热切了几分,道:“小姐姐,当真是好久不见,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元亓音知道他的意思,神色稍显黯然,道:“不错,只有我一个人。”
阿雅听后默然,不知元亓音为何会突然现身,又有何事找他。
元亓音看了看眼前的阿雅,和当初的少年似乎并无多少变化,可眼睛却更显明亮光彩,可知他心中的志向。
“想不到短短几个月,你就成了一方统帅。”元亓音话里带着几分调笑的意思,可更多却是感慨,世事沧桑,短短的几个月,对她来说,却仿佛比过往的十几年都要漫长。
阿雅笑了一下,仍是不太清楚元亓音的来意。
元亓音道:“阿雅,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强吗?”
阿雅愣了一下,回头想想,摇了摇头,“这世上比我强的人有很多”。
元亓音道:“不错,单论实力,你不过是个普通人,只要我想,可以轻易地杀了你,而且不会惊动任何人。可换而言之,站在和你一样的位置上,很少有人能比你更有勇气。”
说这些话时,她又想到当初和阿雅去塔塔人部落时的情景,深入虎穴,不是那么轻易的事,真正能如阿雅这般镇定自若的,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阿雅也在反思,他如今虽然也算是一方诸侯,可是在神教萨满的眼中,又算得上什么?那些萨满只需要挥挥手,便能结束他的性命,那么他所追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元亓音问道:“你知道这盛乐城中,有多少人可以轻易地杀了你吗?”
阿雅瞳孔一缩,道:“很多。”
元亓音接着问道:“如今你要攻打盛乐城,要让他们家破人亡,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阿雅默然不语,额头上却渐渐冒出了冷汗。
凡人组成的大军,或许可以抵御萨满,可当一名萨满想行刺时,一个凡人又如何防备?
元亓音道:“所以你觉得,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了现在?”
阿雅低头,道:“是运气?”
元亓音却道:“是选择。”
“选择?”阿雅怔怔地看着她。
元亓音点头道:“是选择。大汗麾下军士的横征暴敛,天府之人有目共睹,残酷的厮杀,生死的博弈,在天府是常态,可只要是人,都会希望和平,希望安定,真正享受着杀戮和战乱的,只有极少数人。哪怕是萨满,乃至大萨满,大家所谋求的,都不过是生存。可是这个生存的空间里,却处处充满了威胁,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生存,便需要抹除威胁,而这个抹除威胁的动作,便是战争。”()
阿雅点头,他自幼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立志要改变这一切,寻求一条能够令所有人共存的出路。
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天府却是一个贵族至上,奴隶至贱,动乱不休,杀戮横行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容易产生英雄,可更多的,却是万千惨死的冤魂。
元亓音道:“这些天,其实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我不能说你做的都是完美的,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要知道,即便是在萨满之中,也有很多人希望拥有一个更好的环境,一个新的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