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杜子卿睁眼时,只听得外面一阵吵嚷之声,原来是这小庄镇上的人听闻北国铁骑即将打来,正在收拾家底往南方逃难。
孟杨也听到了动静,神色紧张地背起书箱,就要往外面跑。
杜子卿想起孟杨昨天说的话,问了一句,“北国铁骑就要打来了,你还回家吗?”
孟杨道:“家里爹娘岁数都大了,我一定要回去!”
杜子卿摇了摇头,想想自己在这留着也是无事,便跟着孟杨走了出去,只见大路小路之上,都是熙熙攘攘的难民,不止是小庄镇,临近几个村镇的人也都在逃难。
孟杨见此也变了脸色,忙拉住一人问道:“老伯,你们是从哪来的?”
那老人神色慌张,道:“我北沧郡来的啊,***们就要杀过来了,小伙子你也别问了,赶紧跑吧!”
孟杨惊道:“北沧郡已经失守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挣脱了孟杨,拼命往南边逃,孟杨见此,咬了咬牙,却是朝着北边跑去。
杜子卿见此摇了摇头,他可不想陪孟杨送死,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五道教,心中也有些奇怪,北沧郡内不是有净明宗镇守么?作为中天五大道门之一,竟也抵挡不住北国兵峰?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次北国近乎是倾尽全力攻打中天,净明宗守不住,也不算奇怪。
“啊!”
“快跑啊!”
远方的人群忽然间尖叫起来,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与此同时,杜子卿也远远望见了烟尘升起,不禁瞳孔一缩。
北国铁骑,真的来了!
孟杨见到北国铁骑,也是脸色一白,顾不上回家,转身也跟着大家一起往回跑,还不忘拉杜子卿一把,“杜兄!快逃命吧!”
杜子卿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他也不想死在北国铁骑之下,于是只得跟着孟杨一起跑,失去了真元的他,甚至跑得还没有孟杨快,若不是孟杨还背着个书箱,只怕他就跟不上了。
“啊!”
前方一声惊呼响起,杜子卿一看,却是孟杨不小心撞倒了一名女子,兵荒马乱的,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不过那女子不知为何,虽是蓬头垢面,看去却有几分眼熟。
“姑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杨忙拉起了她,不断道歉,可是当看到她的面容时,却也是一怔。
那女子虽是穿着麻衣,头发散乱,一副农家妇女的打扮,容貌却是相当秀丽,便似溪边的浣纱女郎,有沉鱼落雁之资。
当真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孟杨见了她,却是大吃一惊,颤声道:“是……是你!”
那女子好似也认出了他,神色却带着几分愧疚,“孟……孟公子。”
杜子卿跟上去看了一眼,也是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正是兰心。
“兰心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孟杨认出了兰心,当即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问道。
兰心脸色一红,想挣脱他的手,孟杨却是死死握着不放,只得侧过了脸道:“我姨母家在附近,我是来看她的。”
孟杨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兰心眼睛一红,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
孟杨一怔,“为什么?我,我会帮你的!”
兰心黯然道:“多谢孟公子的好意,不久前北国***打来,姨夫姨母已经遇害了。”
孟杨听后神色尴尬,想到自己的家人很可能也已经惨遭毒手,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道:“兰心姑娘,我们一起逃命吧!”
兰心默然无语,在这般乱世中,能有个熟人相伴,到底是一件好()
事,只是她却有些不愿见到孟杨,因为当初她也曾伤害过他。
杜子卿也是直到见了兰心才想起来,当初在皇城翠云楼外,他曾见过一个落魄书生,苦苦追求兰心无果,反被人视为无理取闹,强行拖了出去。
多年前回忆里的那个书生,和孟杨的脸渐渐结合起来,他这才明白,原来孟杨便是当年的那个书生。
这么多年过去,孟杨还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只不过曾经对他来说不可企及的皇城绝色,却沦落到了和他一样的地步。
兰心的钱呢?杜子卿对此也有些疑惑,不过并未多问。
兵荒马乱的时候,女子的钱财再多,若没有一个依靠,又有什么用呢?
但以她的姿容,想找一个能庇佑她的人应该并不难,哪怕是嫁作商人妇,总也好过如今的地步。
“杀!”
北国的铁骑,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马刀挥舞着,逃得慢些的百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一刀砍死。
鲜血和飞扬的尘土混合在一起,人如稻草般倒下,那些铁甲马上的骑兵低伏在马背上,神色冷峻,眼里满是对生命的漠视,
孟杨和兰心见此,再也顾不得叙旧,忙往后方逃去,兰心身为女子行动不便,孟杨便拉着她,同时不断向杜子卿招呼,“杜兄,快跑!快跑!”
杜子卿看看两人,又转过身去看着那些飞驰而来的铁骑,抿着嘴默然无语。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原来也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因为要成大事,便不得不杀人。
可当自己也沦为一个小人物,面对浩荡如洪流般的铁骑时,他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杀!”
铁骑已经冲到了近前,人们抱头鼠窜,惨叫着,哭泣着,挣扎着,反抗着,却逃不过最终的命运。
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尸骸后,天地间忽然一片寂寥,了无生机的寂寥。
杜子卿忽然笑了起来,无声的笑,是讽刺,也是悲凉。
面对横冲直撞的铁骑,他站立不动,伸开了双手。
然后,闭上自己的双眼。
人间炼狱般的惨叫声中,冰冷的刀刃从胸口切入,斩断肋骨,直入腹腔,而后透体而出。
刹那间的疼痛后,便是强烈的眩晕感,他的身子往后倒下,马蹄从他身上踏过,却意外的觉得很轻松。
仿佛漫长的煎熬,终于到了尽头。
孟杨回头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心里莫名有一阵辛酸,眼里有了几分湿润。
跑动的脚步,似乎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是啊,再怎么跑,他能快得过北国铁骑吗?
兰心也感到了他的异样,不禁也是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不跑了吧?”孟杨松开兰心的手,平和地说道。
兰心也默然下来,天地明明很大,可人的一生,又能去多少地方呢?
就像这小庄镇上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未曾离开过这里,哪怕心里也曾幻想过南国的柳,北国的雪。
若不是找不到归宿,谁又愿四海为家?
她忽然也很累了,哪怕死亡在身后追着她。
“真好,能和你死在一起。”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孟杨看着兰心,笑得灿烂光明。
若是有心爱的人儿在身旁,哪怕是死亡,也不再显得那么恐惧。
兰心看着他,目光也渐渐温柔下来。
铁骑飞奔,弯刀扬起,已是到了两人的身前。
孟杨忽然抱紧了兰心,背对着锋利的弯刀,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禁止()
。
预想中的那一刀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却是战马的嘶鸣。
高大的北国骑兵擦过两人翻倒,连带着两人也跌倒在地,兵荒马乱之中,两人茫然地起身,看到的却是一道道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