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在爹娘亡故之后,这是子黍第一次大哭,其悲痛之深,不亚于眼见爹娘被杀,仿佛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场痛哭中随之一并死去了。
这一场大哭,哭掉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迷茫,只剩下心如死灰般的木然,仿佛便是让紫华宫就此崩塌,天地就此破灭,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烟花开落,无动于衷。
等到眼泪渐渐干涸,瘫坐在枯松之下,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人,一直在默默看着他。
子黍抬起头来,见是库楼,库楼没有笑他,而是黯然地垂下了头。
他走到子黍身旁,也是席地而坐,似乎想说什么,默默想了想,却是递给了他一个酒囊。
子黍看了看那酒囊,又看看他,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却只觉得入口的酒如烈火一般呛人,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却仍是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好酒!”子黍喘了几口气,将酒囊还给了库楼。
其实他根本不懂酒,不过这酒却是够醇够辣,所谓借酒浇愁,大概就是这种辣酒吧。
库楼接过酒,脸上的表情却是似哭非哭,“我难受的时候,就喜欢喝上两口,所以平常带的都是辣酒。”
子黍问道:“我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伤心事?”
库楼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也喝了口酒,酒量竟比子黍还差,咳嗽了好几声,脸色也变红了许多,这才大着舌头道:“人生……人生自是有痴情嘛。我没你那么惨,家里都还好,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在阑珊宫过得也还……还不错吧。”
子黍道:“在水底关了一个月,这也不算事?”
库楼哈哈一笑,伸手点了点,“这算一件,哈哈哈,算一件……他妈的!要不是你还记得,说不定我已经烂死在牢里了。”
子黍默然无语,看着库楼的表情,这一刻倒是比他洒脱多了。
库楼又灌了一口酒,道:“你别看我是什么库楼星官,其实,其实我根本不喜欢打架,更不想杀人……杀来杀去的,好没意思。我在阑珊宫,最喜欢的事,就是看雨了。看雨……看船……还有看人。”
“这算什么?”子黍有些不解。
库楼道:“看人……人来人去,看船……也是船来船往。这就是愁啊!”
说着,又喝了口酒,已是半醉,红着脸道:“今儿这个,明儿那个,有什么区别?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甚悲愁喜?”
阑珊宫弟子多附庸风雅,子黍读的书不算多,也听不懂库楼酒后呓语,到底想说些什么。
库楼却是自说自话,吟咏道:“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
子黍默然起身,看着颇有醉意的库楼,转身便要离去。
“愁啊,一江春水……呸!什么东西?”库楼忽然喃喃骂了一句,伸手一摸,竟摸上来一条灰黑色的蛆虫。
子黍见此一怔,库楼的酒也醒了大半,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蛆虫,忽然一跃而起,看着这一株枯松。
“挖开看看。”子黍说着,已是抽出了神剑幽篁。
库楼也抽出佩剑,往泥土中捅去。
随着土层被翻开,越来越多灰色的蛆虫浮现,到最后两人对视一眼,暗运真元,往土中一震,只见泥土翻飞,当中露出一具满是蛆虫的尸体,早已是面目全非,只勉强看得出人形。
“滋!”
子黍收起幽篁,屈指一弹,一道电光闪过,电死了那些在尸体表面的蛆虫,在这些表面的蛆虫死光之后,从尸体的心口中钻出了一条细长的蛆虫,周身带着三层灰雾,显然是一只小妖。
库楼道:“竟然还有活着的小妖,藏在道一门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莫非道一门已经完全被()
妖族渗透了?”
子黍问道:“你会炼魂之法吗?”
库楼摊了摊手,道:“这是紫微宫禁术,恐怕只有紫微宫长老会。你莫非是想从这小妖身上找证据?”
子黍屈指一弹,一道细小电光落在这蛆虫小妖之上,当即将之电得抽搐起来,却又不至于伤了其性命,“不错,只要能找到这小妖的记忆,就能抓出那藏在道一门的女干细。”
库楼道:“我之前见过那女干细一眼,虽然没见到真容,要是让我遇见,说不定能够找到。”
子黍点了点头,忽然道:“我的几位师兄师姐还在道一门,应该能有些线索。”
库楼问道:“不去找道一门的人?”
子黍道:“不要打草惊蛇。”
库楼点了点头,皱眉看向那蛆虫小妖,忍着恶心将之抓起,收入储物盒,盖好盖子收入怀中,又将浮土重新盖上,以免为人所觉。
钱钺和奕真之前便在道一门调查妖族女干细之事,不过生怕引起怀疑,一直没有上山,而是留在了山下的一处乡村,暗中观察道一门内的动静。
子黍按照当初和钱钺、奕真两人分别时的地点找去,一番寻觅,果然见到了山村中的钱钺和奕真,除了这两人之外,乐萱和宇文晏竟然也在。
四人本在一间破旧草屋之中低声商议,忽然见门被推开,都是一惊,待到见了是子黍,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小师弟!”乐萱见子黍平安无事,当真是又惊又喜,第一个到了他身前,一身紫罗襦随风而动,容色艳如桃李,风采不减往昔。
子黍见了乐萱也是颇感意外,“七师姐,六师兄,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宇文晏苦笑一声,道:“关外打了败仗,一路逃到这儿,想到三师兄和四师兄,自然就过来了。”
乐萱也道:“我们先前还担心你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现在看到你平安就好了。”
子黍道:“对不起,师姐,先前我……”
乐萱抿嘴一笑,道:“你不用解释,我们相信你,也没人会乱说的。”
当初子黍为了救下甲龙王女离裳,可谓是当众反叛人族,此事一直是他心中一个心结,这次回到人族也是心中惴惴不安,深怕有人拿此事指责他是叛徒,此刻听乐萱这般说,虽然知道众口悠悠,信不得真,却也是心中一暖,道:“师兄师姐,真是万幸,大家都平安无事。”
“有我在,当然不会出什么事,”乐萱回头看了眼宇文晏,眼里带着点点笑意,拉着子黍进了草屋,这时才看到库楼还站在外边。
“你是……库楼?”乐萱愣了一下,不知库楼怎会出现在此。
子黍简短地解释道:“我和他在路上遇见,便一起过来了。关于妖族女干细的事,他也知道不少。”
听到此语,钱钺和奕真都多看了库楼几眼,库楼苦笑两声,向众人打了个招呼。
六人聚在这一间狭小的草屋之中,围着一张桌子,只见桌上正是一份飞星峰的地图,却是相近无比,描绘出了各处建筑乃至其中居住之人,显然是道一门内部泄露出来的。
钱钺道:“小师弟你来看看,先前听天门星官说,那个林海仙林长老失踪了,我们觉得他和八师妹的死有很大关系,本打算先从他下手,这一下却是线索全无。好在这几日道一门上下来往之人极多,我们借此上山,想来不会引起太大注意,那时在山上细查,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子黍听后,看向库楼,却见库楼也正看着他,犹豫片刻,道:“先前我和库楼道友在山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具尸体,现在听三师兄这么说,莫非这尸体便是那个林长老的?”
钱钺听后一惊,追问道:“在哪()
里?带我去看看。”
奕真也道:“这几日我们一直在山下,确实没见到有人下山,那个林长老在山上莫名其妙失踪,我们之前还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看来,或许真有可能已经被杀了。”
“走,我们这就去看看。”乐萱当即拉着子黍出了屋,众人也紧跟而上。
重回道一门,子黍带着众人回到那一株枯松下,道:“尸体已经近乎腐烂,要不要让道一门的长老来辨认?”
钱钺道:“天门星官和我们还算熟悉,可以叫他过来。”
库楼道:“最好再找一位紫微宫的长老。”
钱钺一怔,没有答话,奕真替他问道:“为何要找紫微宫的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