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争论,所用皆是妖语,旁人听了只觉得奇怪,却也不会在意。
子黍对这东平郡城也不熟悉,见其中有河道,便带着离裳去雇了一艘游船,乘着游船观览起了东平郡城的景色。神州城镇大多沿水而建,城中河道甚多,船只往来频繁,沿岸的风景也极好,子黍曾在灵州南明郡城留仙湖上泛舟游玩,此时带了离裳,便想让她也领略一番。
离裳尚在思索子黍所说的话,便也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随着他上了游船,至于先前子黍提及的清儿之事,反倒忘在了脑后,一心只在人族和妖族之间做比较,这自然比不出什么结果,不知不觉间侧目望向沿河风光,却不禁目眩神迷,被河岸灯火所吸引。
子黍见了离裳的目光,知道她心中所想,便让船家靠岸,买了两盏花灯,递给了她,笑道:“喜欢吗?”
离裳接过花灯,左看看,右看看,花灯上描绘的自然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场景,灯内烛火晶莹,她也要探头看上一看,子黍见了好笑,便吹了一口气,那花灯转了一下,她反倒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子黍,这才笑骂了一句。
船中还有一桌糕点,子黍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离裳碗中。虽然崇尚人族古礼,妖族饮食毕竟与人不同,离裳却是不会用筷子,抓着两根筷子,摆弄了半天,终于恼了,只拿一根筷子,往那糕点上一戳,便塞进了口中。
子黍看了不免好奇,只是考虑到船上尚有船夫,便以妖语问道:“你不会用筷子吗?”
离裳撇了撇嘴,道:“吃水果,吃烤肉,都用手抓就好了啊,父王教我学人族用筷子,这么麻烦,我才不学呢。”
子黍这才想到,妖族又岂会如人族一般以米饭为食,小妖有不少尚在茹毛饮血,大妖所食也往往是手抓的肉条及果蔬,当初他与小薇在月湖畔暂居,小薇的主食便是桃子,不过她当初在人族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才会用筷子吃饭。
不料离裳由此却是问道:“龙脊,说起来你怎么会用筷子?莫非也是因为那个人族的女子?”
说到此处,她的神色不免落寂下来。
子黍这才想到,龙脊身为大妖,离开甲龙一族的时间不多,若说他被抓入东门关一日便学会了用筷子,未免荒谬,便道:“我以前在人族住过一段时间。”
离裳心想,()
这自然承认是因为那人族女子了,不由得心中有气,一拍桌子,起身以人族语言对那船夫说道:“船夫,靠岸,我要下船。”
那船夫却不靠岸,道:“这位小娘子,再往前些有个赏灯会,我到那里送你们下船。”
离裳听后大怒,以为这船夫竟然敢言语调戏自己,当即抽出了金鞭,“什么小娘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子黍见她要伤人,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别乱来,离裳却是不依,非要杀了这船夫不可。
船夫虽不懂两人在争论什么,见了离裳的神色,不免也觉得害怕,忙陪笑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们这儿管嫁人的姑娘叫娘子,娶妻的公子叫相公,我看姑娘和这位小相公情投意合,百年好合,那个什么……哈哈哈,就顺口叫了出来,千万别生气啊。”
离裳瞪大了眼,看看船夫,再看看子黍,这才明白船夫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一时间红了双颊,却也不抽船夫了,只是一把推开了子黍。
子黍则是神色如常,道:“我们是中表之亲,表妹她尚未嫁人。”
船夫陪笑道:“是是,是我说错了话,二位莫怪啊。”
虽说如此,离裳仍可看出这船夫的神色古怪,便低声向子黍问道:“他笑什么?”
子黍知道,在大家族中,表亲联姻也是相当常见之事,只是他又怎敢和离裳说这种话?在他心中,确实只将离裳当做比他年纪小些的妹妹看待,他是爹娘的独子,自然没有什么妹妹,便胡诌了一个表妹出来,听离裳问到此处,只得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自然是怕你打他了。”
离裳听了有趣,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笑一笑,我便不敢打他了吗?要是这样,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只要对别人笑一笑,是不是别人也不会打我了?”
子黍道:“当然啊,你这么漂亮,就是不笑,也没人舍得打你。”
这么一说,离裳自然开心,便也不去计较那船夫,过了片刻游船靠岸,上了岸后便见到一片灯火辉煌,正是赏灯会的地方。
离裳眼见万千盏灯火高悬在街道之上,对比妖族冷寂无聊的生活,忽然有些明白了龙脊,主动伸手抓住了龙脊的手,道:“龙脊,今晚和你出来,我才知道,原来人间真的好美。我们圣国之内,到处都是厮杀争斗,族内只有在冬至的时候,才会召集族人一聚,却哪里有人间这般的热闹?在这里住着,一定感觉天天都是庆典,天天都像是在梦中一样快乐……不,在圣国,连梦里都是厮杀,又哪里比得上人间了?”
子黍听她这般说,见了她眼中的柔情,只道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人间,喜道:“这又有什么难了?你现在不就在这儿吗?只要你愿意,留在人间,不也是很好吗?”
离裳听了,忽然轻叹一声,身子一歪,将脸轻轻靠在子黍肩头,子黍略有些尴尬,街上人来人往,见了两人,不免多看两眼,灯会上的青年男女不在少数,不过都没有离裳那般大胆便是了。
正在子黍考虑要不要推开她时,只听离裳轻声道:“可我好怕,怕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妖族,生来就在厮杀里度过,又哪有福气这般享受呢?龙脊你说了,人族有责任,我妖族,妖族也是有责任的啊,我是王女,又怎么能丢下族群不管,跑到人间来呢?”
子黍心中一动,问道:“那你这次到人间,是为了什么?”
离裳此时将他当做了吐露衷心的对象,便不再隐瞒,道:“我们这次来,是因为王庭在道一门内潜伏了一名暗探,如今东门关被封,有重要情报不能传递出来,我这才主动请缨,去道一门找它将情报取出来。”
子黍暗暗心惊,不料道一门内竟然有妖族女干细,不过转念一想,双方暗中互相打探情报,却()
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妖族女干细掌握了人族不少关键情报,若是传到关外,对人族自然极为不利,该当想方设法查清此妖身份,不能让离裳将这一份情报传递回去才是。
这般想时,只听离裳又说道:“龙脊,人间虽好,到底不属于我们。我们是妖,一旦暴露了身份,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隐姓埋名,扮做常人混迹人间,日积月累之下,也不免露出蛛丝马迹,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族的那些臭道士们找上门来杀了?这般胆战心惊地活着,和在妖族之中,又有什么分别?起码在妖族之中,妖就是妖,不必扮做人,想爱,便爱,想恨,便恨,就算不负责任吧,好歹也不用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又有哪里不好了?”
子黍听她这般说,也动了真心,道:“离裳,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彼此相安无事,不就好了吗?偏偏要讲什么世仇,你杀我,我杀你,又有什么意思?要是有一天,人族和妖族握手言和了,人族的街道上,可以有妖族自由来往,妖族的领地中,也能有人族的旅客,那便再好不过了。”
离裳苦笑一声,道:“这些都是骗人的话语罢了。人族见了妖族,只愿诛之而后快,待到骗得了妖族信任,便将妖族一网打尽,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好了,今晚我们出来得也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街上的花灯依稀零落,子夜时分,行人亦是稀少,离裳走在前方,身影孤单,子黍默然望着,忽然感到一阵徒然般的无力,呆呆站了一会,这才提起一盏花灯,默然随着离裳出了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