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失望,子黍遥遥往那水幕中望去,想要穿过水幕去看个究竟,却忽然听到一阵按音,不由得头晕脑胀起来。
同是琴曲,如今他所听到的,和先前所听已是大不相同,那一阵阵按音是奏琴者在琴面上以指甲滑动所发,琴曲本是舒缓的曲调,这一阵按音却极快,拉拉扯扯,来回往复,仿佛裂帛,只听了一阵,便觉头疼欲裂,只想撕开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去抓自己的衣衫,片刻间已是将衣衫撕开了两道口子,指甲()
深入肉中,胸膛之前也多了几道血痕,饶是如此,仍觉得不够痛快,在那一阵阵越来越快的拉扯之声中,仿佛要撕碎一切才甘心。
“嗡!”
忽然,一阵散音想起,子黍头脑中顿时一阵清明,但那反复进退的按音仍未止息,听了一阵便又觉得神智昏昏。
“嗡嗡嗡!”
与那按音相对的一阵散音相继而起,错落有致,却一声声皆是极为清明,渐渐盖过了那一阵古怪琴音,子黍心中亦是渐渐空灵,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指甲上的血痕,不禁大骇,心知只要再多听一阵那古怪琴音,自己定要将自己活活挠死。
按音和散音彼此交错,渐渐这两种声音都低缓了下去,变成了轻灵的泛音,而后三种音交替出现,高低起伏,变回了正常的琴曲。子黍这时才能听出是有两人在奏曲,两人曲调不同,一者多按音,反复回环,另一者多泛音,余音袅袅,听来大是不同。
再听了一阵,两首曲子皆是奏完,子黍确信那奏曲之人便在水幕之内,便大踏步走入其中,眼前先是一片水雾,渐渐便见到水幕中央的白玉台上有着两人端坐,身前各有一张琴桌,摆着两把琴。
“雪前辈!”
子黍只一瞥,便认出了左手侧的女子正是天雪,不由得欣喜若狂,忙跑了过去。
天雪对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道:“三年不见了。”
子黍走到她身旁,一时间激动难言,无意间看到了对面的女子,又是一惊,只觉得那女子恍若天仙下凡,姿容绝世,最动人的却不在其容貌,而在她那雍容自若的气质,一双漆黑眼眸神莹内敛,深邃难测,仿佛历尽千百年的沧桑,又似看透了世间万千变化,久看之下,竟为之失神,不知身在何方。
“叮!”
天雪以指拨弦,奏出泛音,在子黍耳边回响,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
“别看她。”天雪轻声说道。
子黍一时间汗流浃背,再不敢多看对面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也不在意,双手轻轻放在琴上,问道:“还要再比么?”
天雪摇了摇头,起身问道:“商君先前所奏,究竟是何曲?”
子黍有些奇怪,这与天雪相对的女子居然叫做商君,倒好似在称呼男子。
商君拇指轻轻在琴面上一按,又迅速滑过,从十二徽一直滑到四徽,当中九次停顿,却都在刹那之间,常人绝无法办到,在她指尖却轻而易举,继而又换弦再滑,从十一徽到三徽,来回往复,七弦九响,诡异无比,子黍听后顿时感到一阵头晕脑胀,只觉得这曲子回环曲折到了极点,如同穿过一重又一重幽暗的云雾,越陷越深,再找不到出路。
忽然之间,琴声戛然而止,商君淡淡道:“这首曲子,往复皆九,七弦交替为一重,又共有九重,名叫“碧落黄泉”。”
听到此曲名,子黍心中一惊,回想先前所闻,当真如深入碧落黄泉之中,奇诡幽异,绝非人间所有。
天雪先是微微颔首,听到最后的曲名时神色一变,问道:“此曲从何而来?”
商君低头看着指尖琴弦,轻叹一声,道:“无可奉告。”
天雪默然,起身收起古琴,道:“是我输了。”
商君亦随之起身,道:“不忙便走,阁下要入我阑珊宫圣地,不知所为何事?”
天雪微微一笑,对她说道:“此亦无可奉告。”
商君一怔,继而抿嘴微笑,道:“不若再比一局?”
天雪摇头说道:“琴曲之道,难以相较。”
她这般说,显然是不愿承认自己琴艺便不如商君,只是商君所奏之曲太过古怪,闻所未闻,自然比较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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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道:“正是如此,才要再比一次。只不过不是比琴曲,如何?”
天雪皱了皱眉,“比什么?”
商君回眸一笑,竟是看向子黍,这一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在闪烁流转,看得子黍痴迷不已,近乎失神,却见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搭在自己肩上,往前一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倒飞了出去。想将人击飞,力道自然极大,可子黍这一刻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如同柳絮般在半空中飘荡,如坠云雾一般。
“小心。”
忽然,天雪的声音传入耳中,子黍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飞到了她的身前,只见天雪神色慎重地伸出右手,挥袖在他背上一拂,又是另一股力道涌入体内,却如风一般,将他吹向那商君身前。
商君见他飞了回来,轻轻在他身上点了一指,他便又飞了回去,如此在两人只见的半空中被抛来抛去,子黍方才醒悟,商君是在通过他与天雪较量功力,这一刻当真是又惊又怒,可身在半空,全不受力,又怎能轻易摆脱?
眼见自己又落到商君身前,而她已是不再用手,单只一挥袖袍,便欲将他卷飞出去,虽知眼前女子修为高深莫测,子黍却又怎能忍受如此羞辱?奋力一挣,抓住所佩的神剑幽篁,顿觉力气大增,挥剑便向那袖袍砍去。
这一下却是商君所始料不及的,幽篁一剑之下,手中袖袍立破,其余的真元气流虽是仍将子黍远远击出,可一只衣袖却就此被割了下来,露出一片白皙玉臂,较之天雪,自然差了一筹,虽非内力有所不足,但她自重身份,却也不能抵赖,蹙眉向狼狈跌在地上的子黍看了一眼,道:“这局却是我输了。”
子黍被她一挥袖之间的真元所伤,跌在地上,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皆是剧痛,先前两人内力相较,尚且还只在他身外游走,并未深入肺腑,可他向商君斩了一剑,商君的真元反激入体,却是顷刻间便打入了他五脏六腑之中,若是寻常星师,此时早已气绝身亡,所幸他以神剑幽篁挡了一下,方才留下一条性命。不过若非他身带神剑,原也没有向商君反击的能力,便也不会为她所伤,是福是祸,倒也难说。
天雪见子黍伤得厉害,走上前来,伸手在他身后一拍,暂时压下了子黍的伤势。她所修的是妖元,毕竟不能直接相助子黍疗伤,不过以此镇压那些在子黍体内暴乱的真元,却也绰绰有余,只是这伤势毕竟一时好不了了。
天雪扶着子黍站起,子黍咳了两口血,低声对她说道:“咳咳,多,多谢前辈。”
“因我所伤,何谢之有?”天雪放开了他,见子黍脸色苍白,不由得微带歉意。
商君往子黍手中的幽篁剑又多看了几眼,方才说道:“既然是你胜了,我自然不好阻拦。”
说罢,顿了顿,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掷向天雪,道:“这是入宫的钥匙。”
天雪接过玉佩,还要再说些话,那商君却已是足尖一点,从曲水阁上方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