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前,还有最后几人往外逃窜,忽然听得一声惨叫,却是逃出大堂的宋为仁已被一剑刺死,紧跟着杜送宝提剑一甩,走入大堂,身后跟着数十人,杜青丹、杜云开等都在,而杜青竹则是嘴角带着一丝血迹,被两人押着,神情委顿。
见了堂内的惨像,杜送宝等人皆是神色大变,杜送宝看看被洞穿胸口的杜青冥,以及被分尸的杜云凌,自尽的杜云素夫妇,和伏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子黍,以及一地尸体,满堂鲜血,不由得惨笑起来。
“我……造得好大的孽啊,好大的孽啊!”杜送宝惨笑声中,忽然提剑往颈中划去。
杜青竹眼见杜送宝竟要自尽,厉声喊道:“不要!”
一抹颈血飞溅,洒在杜青竹的脸上,他愣愣地站了片刻,老眼之中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爹,爹!”杜青丹先前震惊于子孙之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此刻眼见杜送宝横剑自刎,顿时惨叫起来,扶着杜送宝的身子,却见其脖颈上的剑伤已是入骨,哪里救得起来?不由得也是大恸,眼里泪光盈盈。
两位老人都是如此落泪,剩下的杜家之人焉能不悲?一时之间这城外的小院之中哭声悲咽,相继而起,令人闻之落泪。
几个逃出大堂的杜家子弟被抓了回来,杜云开眼见杜青丹伤心过度,已不能治事,虽是心中同样悲痛,仍勉强打起精神,询问了事情经过,才得知这一幕惨剧实因一把神剑而起,当即抓起那落在地上的神剑,狠狠将之刺入大堂梁柱之上。杜家之人皆是心中悲痛,谁也不再看那神剑一眼,视察死者,发觉子黍尚有呼吸,连忙拉起来抢救,才发现其受伤之重,已是伤及根本,恐怕终生难以恢复。
先前杜青冥等人虽然在酒宴上下毒,却也不敢真将杜青丹一系人尽数杀了,便安排杜青竹,杜云才等人将众人关押起来,等杀了子黍一家再说。杜青冥等人一去,杜送宝痛骂杜青竹是非不分,杜青竹悔愧之下放了杜送宝,杜送宝当即救出杜青丹等人,如此一来形式大变,杜青竹反被擒拿,逼问之下吐露了杜青冥的阴谋,众人便连忙来救,想不到终是迟了这一步,以至于杜送宝悔恨之下拔剑自刎。
杜云才目睹眼前惨剧,想到自己爹爹和侄儿多行不义,终至于如此下场,抑郁难言,又知此刻杜家恨杜青冥和杜子卿者不在少数,杜子卿不知逃往何处,他也并不在乎,杜青冥却是亲爹,当即跪在地上,朝着杜青冥的尸身磕了三个头,哭道:“爹,孩儿不孝,生前不能好好侍奉规劝于您,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如今给您磕三个头,只愿回上清修道,终生不问尘世。”
说罢,起身割下一头长发,覆在杜青冥身上,往杜家众人一一看去,众人此时心中大悲,对杜云才亦是升起悲悯之心,彼此相视,皆感凄凉。
“还望各位叔伯照顾好我爹的遗骸,云才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了。”杜云才又朝众人磕了一次头,然后起身,独自一人奔出了大堂。众人皆知杜云才经此大变,实无面目再留在杜家面对众人,唯有去上清修道出家终了此身,是以无人怪他。
杜云开让众人将大堂上惨死之人一一迁回杜家,葬入祖坟之中,众人随之行动,乃至连杜云凌和杜青冥的尸身亦是一并收敛了。死者为大,杜青冥和杜云凌虽是犯下了手足相残的大罪,可只要生前不曾背叛过杜家,便该迁入杜家祖坟,是以一视同仁,拉上了担架。
将要搬动杜云素夫妇的尸身时,杜子云大喊了一声,原来是子黍醒来了。子黍此时身上伤势极重,却是勉力站起,沙哑着喉咙道:“别,别动……”
要搬动杜云素夫妇尸身的杜家子弟见此,皆是退开了两步。
子黍踉踉跄跄地走向爹娘,杜子云想要去扶,却被他推开,晃了两晃,终于跌倒在爹娘身前,颤抖着()
手去摸爹娘的面颊,缓缓合上了爹娘的双眼,终是低声哭了起来。这哭声初始时极低,渐渐转为凄厉,最后竟是化为了长嚎,声音直上云霄,恍若天雷滚滚,在众人耳畔炸响。
“啊!!!”
长嚎声中,神剑幽篁微微颤抖,一抹紫光冲霄而上,天地风云为之变色。
“轰隆!”
雷霆闪烁,神剑熠熠生辉,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方圆数十里内皆为乌云,片刻间便落下了倾盆大雨,一时间人人相顾骇然,不知是子黍之悲感动上苍,还是那神剑搅动风云。
噼里啪啦声中,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大堂外的青瓦之上,大雨如注,沿着门槛冲入大堂之中,血水随着大雨冲刷而去,仿佛在洗涤那血腥戾气。
听着子黍哀嚎痛哭,杜云开长叹一声,不忍打扰,眼见屋外的雨渐渐小了些,让人雇了几辆马车,在天黑之前终于将其余死者一并送回了杜家,唯独剩下杜云素夫妇,由于子黍抱着不放,众人无可奈何,便一直留在大堂之上。
此时子黍的嗓子已是哭哑,只伏在爹娘身上轻轻颤抖,杜云开向杜子云看了一眼,杜子云走上前去,道:“堂哥,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先将堂叔堂嫂带回杜家好好安置吧。”
子黍伏在爹娘身上,只是摇头,嘴里呜咽,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杜云开与杜子云面面相觑,一时又不好就此舍弃子黍离去,正在为难之际,却见子黍伸手指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第一行只有三个字:“你们走。”
第二行写了五个字:“我要陪爹娘。”
杜云开长叹一声,知道子黍不愿有人打扰,料来子黍在此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便拉着杜子云先回了杜家。
入夜之后,子黍仍是伏在爹娘身上,虽欲痛苦,可嗓子已哑,泪亦流尽,心里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悲凉,甚至连悲都没有,悲至少还要情绪的表现,他此时只感觉到凉,伏在爹娘身上,感受着爹娘的尸身渐渐冰凉,自己的身子也渐渐冰凉,似乎是要一并同死。
便是在这种时候,思绪却是异常的清明,心中再无一分情绪可供发泄,反倒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妖气,那是宇文晏几次提醒过他的妖气,当初子黍要相当费力才能察觉,此时却是清晰无比,仿佛就在面前。
心知有妖魔到来,或许便是那白鳞和金爪要杀他报仇,可此时父母已死,万念俱灰,又怎会在意这些?是以虽感到有妖气来临,仍是一动不动地伏在父母身上,仿佛小时候在母亲怀抱中入睡一般,片刻也不愿分离。
“你……你还活着吗?”
一道怯生生地声音响起,子黍眼里渐渐出现了一双穿白布鞋的小脚,自脚踝以上的皮肤光洁细腻,可见是一位娇俏的少女。
那双小脚走进了几步,声音却有些发颤,“你,你……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喂,喂!”
子黍仍是默然地伏在爹娘身上,在那少女看去,便像是两具尸体上再横着一具尸体,心里怕得要命,却仍是颤抖着缓缓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哀莫大于心死,子黍虽是仍有知觉,眼见一双白皙的小手在眼前晃动,却是无动于心,便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哇!”那少女低头往他眼睛看了一下,忽然跳了开来,道:“你,你怎么死了还睁着眼睛?好,好吓妖啊……”
说着,又是抱头又是跺足,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似乎全无办法,只得呜咽着哭道:“妖姐姐让我先来找你,一定要救,救你一命,可没想到你……你已经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子黍仍是一动不动,虽是认出这少女便是他在上清山下见过一面的小狐狸天若,却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到宇文晏多次提醒()
这妖气,原先一直以为是白鳞或者金爪那等大妖的妖气,原来却是天若散出,她修为毕竟较浅,是以能让宇文晏发觉。又想到她多次出现在自己身旁,恐怕也和小薇有关。
正当天若彷徨无措之时,大堂外又走来一人,轻声道:“他怎样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黍的身子终于微微一动,天若见此却是吓得一蹿而起,“诈,诈,诈尸啦!”
那堂外的女子一愣,道:“你胡说什么!”
天若惶急地看看子黍,又看看那女子,忽然惊呼一声,“啊!妖姐姐,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