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四族外臣离去之后,妖无情指尖在龙鳞剑上微微一绕,问道:“司马何在?”
妖族六卿按古礼分为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其司职与中天皇朝如今所设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职责类似。当中,司马专司军事,现今妖廷由月湖火蚁一族的耆宿担任。
火蚁一族的耆宿是位貌若槁木的老妇人,听闻少帝召唤,杵着一根红木拐杖往前踏出两步,微微低头行礼,“火痕参见君上。”
对这位火蚁族耆宿,妖无情脸色稍显缓和一些,“爱卿可知当今妖廷有多少可用之兵?”
老妇人火痕抬了抬她那满头银丝,不动声色地说道:“若要破苍狼、蜘蛛两族,轻而易举;若要威慑南国,尚需一些时日。”
妖无情面上多了一丝笑意,淡淡的,“打垮两族便是最大的威慑。”
火痕抬眼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妖族少帝,随即俯首领命,“老身明白。”
妖无情随即下令,“现令司马统军,半月之内,击破苍狼、蜘蛛二族!妖廷一应事务,以此为先,明日卯时整军祭天,午时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司马领命告退,此时却见宗伯面有难色,往前站出,说道:“臣以为,祭礼繁杂,一日或许不足以准备,可否再……”
妖无情打断了宗伯之语,“兵贵神速,祭礼从简,宗伯可即刻下去准备。”
宗伯是雾山麋鹿一族的女子,闻言暗自叹息,只好应允告退。妖廷出兵,不过是在之前召见四族时提及,妖无情或许早有此打算,妖廷群臣却是方才得知,毫无准备。
待到宗伯和司马一并退去,妖无情又侧身向青翎说道:“此事仓促,还劳辅君多多照应。”
青翎亦回道:“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妖无情宛然一笑,“尽心便可,切勿太过操劳。近日南国群妖动向如何?”
“群妖安定,未见异常,不过沙狐一族……”青翎说道此处稍有迟疑,见妖无情脸色并无变化,又说了下去,“沙狐一族派来使臣觐见君上,目前正在殿外等候。”
“宣进来。”
片刻之后,沙狐一族的使臣进殿,伏地行礼,“臣沙红阳奉沙狐妖王之命觐见君上。”
“所为何事?”
红发男子沙红阳抬眼看向妖无情,见其立于王座之前,身后光辉灿烂,宛如瑶台王母,不由得又恭敬了一些,叩头说道:“妖王自称先前醉酒,冒犯妖廷,多有得罪,如今愿携全族效命君上,定乱南荒。”
此语一处,满庭愕然,群臣无措,妖无情亦不知沙狐妖王此举何意,没有即刻回答。
倒是位列三公的太师天袂动了动眼眸,朝着妖无情盈盈一拜,说道:“臣与红阳素为亲族,对沙狐一族略晓一二。该族多是性情中人,或是一语成仇雠,亦可一笑泯恩仇,此言不似有诈。”
听闻天袂此语,妖无情当即说道:“妖王既愿化解恩仇,自然大善,如今便封卿为我妖廷外臣,愿卿尽力安定南荒。”
沙红阳起身领命,“诺,臣必不辱使命。”
待到沙红阳退去,妖廷朝议亦就此罢休,妖无情随着辅君与三公一并下朝,说道:“南荒事成,予再无后顾之忧。”
月湖妖都位于南国中心,如今要征讨南岭,最怕的便是南荒作乱。如今沙狐妖王示意效忠,妖无情顺水推舟封使臣沙红阳为外臣,便算授予沙狐一族妖廷旨意,亦可压一压赤蝎一族,确保南荒安定,这样一来妖廷便不至于有腹背受敌之危。
“沙狐妖王,真的可靠?”太保羽炫仍有些怀疑,说罢看向天袂。
“君无戏言,君上既然下令,我等无须猜疑。”太傅陵傫()
向着羽炫说道,天袂则是微微一笑,并不多加解释。
青翎此刻则是对妖无情说道:“狼王、蜘蛛妖王不是等闲之辈,应该多加防范。”
“无妨,若非危急存亡之时,妖王亦不敢轻易出手。”陵傫神色自若地说道。
妖无情附和着点头,“便让司马统军,其余的不必多虑。”
如今没有妖王敢进攻妖都,妖无情身边的防卫亦十分严密,让火蚁一族带头攻打苍狼、蜘蛛两族,便是妖王出手,也是要先与火蚁妖王交锋。何况,妖廷不是没有天妖,现今妖廷有不少妖王撑腰,只是妖王自视甚高不会轻易参与妖廷事务,而妖都之中本就“封锁”着诸多巨兽,皆是远古天妖,实力堪比妖王,只是桀骜不驯,故封禁在妖都各个祭坛之内,而今随着妖主掌控妖都,这些远古天妖亦慢慢臣服,可暂且驾驭,成了妖无情身旁的最大保障。可以说,现今即便是蜘蛛妖王亲至,亦无暗杀妖无情的可能。
青翎见妖无情似乎无心再谈此事,亦不往下说,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正在今日,上朝之前,族内青鸾老祖受妖主传唤入宫,所言何事,如今看来即便是妖无情亦不知晓。
翌日妖族军队集结于妖都之外,妖无情亲自祭天,妖廷百官相送,由司马火痕率十万妖众北上征讨苍狼、蜘蛛二族,四大妖族各参战一千小妖,数十大妖,其余各族亦派出数百小妖,数位大妖相随。
妖廷动兵之快,行军之速,令群妖震撼,苍狼、蜘蛛二族方才收到消息,大军已经动身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真正留给两族准备的时间,实际上不出两日。
眼见诸事顺利,青翎亦松了口气,只是想到至今不回的青鸾老祖,又不免心中忧虑。
自入宫之后,青鸾妖王便再无消息,并未回到族内,亦联系不上,恍若消失一般。若不是青鸾妖王本身修为盖世,青翎都不免要起一些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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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妖都内殿,寝宫。
妖无情默然眺望月湖月色,窗下是一盆铃兰,不过花期已过,早已萎谢了,只剩下枯枝,伴着残碎的夜色。
与妖廷上的强硬不同,此时的妖无情只穿着一身素淡的白色睡衣,神色有些倦怠,有些憔悴,天宇上是满天繁星,可怎么望,都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中心……不是星空的中心,而是宇宙的边缘,从遥远的一隅望去,那最灿烂的繁星,都好似在很远的北方。
龙鳞剑早已被仍在一旁,妖族的圣器,与扫把一同堆在角落之中,这间寝宫素来无人打理,只有她一人能够进出。殿上的鸳鸯瓦,殿内的翡翠衾,以及珠帘罗帐,一并透着一股冷气,银釭冷焰,更显恓惶。
指尖拂过桌案,她低头望去,不是公文案牍,而是白纸一角,没被镇纸压住,微微浮起,其上的墨未干,染黑了她的指尖。
无意识地,她看着左手食指上的墨,缓缓将之伸入口中,仿佛要尝一尝墨的滋味。
银光洒落在纸上,当中的字亦仿佛在回应天上的星辰,却无意中被一阵冷风卷起,落入灯内,一时化为火光重重,唯独只言片语在空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