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发生的诸多杂事令我睡眠相当差,浑浑噩噩中似乎睡着了,却又能感觉四周的动静,想翻个身又似乎自己已入眠。在这种烦躁之下,我爬起身,掏出烟打算下楼跑步,将自己搞到心力憔悴为止。悄悄推开门,起居室内灯火明亮,沙利文衣衫不整地横倒在沙发上熟睡,而范胖与眼镜正在挑灯夜战,他俩的破网站终于建设完毕并正式上线了。
于是,我与范胖叼着烟,行走在空旷无人的水岸边,顺脚一滑来到了街心花园。
“让沙利文这样与你们合住一屋,实在不像话。她毕竟是个女孩,我明天去定套更大的客房,争取让所有人都能独处一室。”我睡眼惺忪地望着远处街景,问:“拖着她避难倒是可以,但不能一直带在身旁,她最终还是要回老家的。你有什么未来规划?咱们来釐一釐。”
“再等上几年,我想我会娶她,”范胖搓揉着脸,望着远方发呆,道:“她已经没有未来了,你懂不懂?只要再回到那个破家,那么一切肮脏的回忆,()
不快的人生都会卷土重来。光是现在,就与贼婆娘混在一起,甚至敢于拿刀去公路谋杀货车司机,将来铁定会坐大牢的。而我想给她一个真正的家,我要肩负起这个责任,不再让泪珠在她眼中打转。”
“范胖,你不会是喝醉了吧?你俩年纪差了那么多,即便你愿意她也不愿意啊。”
“她愿意,这些天我跟她告白了,现在沙利文已经成为了第七名兰开斯特。她所遭过的罪,我连过上一天都不敢想象。所以啊,咱们该真正想一想,要怎么来对付那伙贼婆娘。我当时被气昏了头,才鲁莽行事,现在搞得自己连家都难回。”
尽管范胖仍在慷慨激昂地抒发胸臆,但他的声音在耳旁逐渐变得朦胧,犹如躲在水下谛听岸边。我头一歪,倒在他肥厚宽阔的怀中酣睡起来,以至于被他背着回旅社也毫无查觉。
第二天正午,客房内此起彼伏传响着粗重鼾声,我被各种汗臭脚臭独自熏醒,出门跑了一圈后感觉神清气爽,便回到屋内静等有人醒来,打算去英格拉姆投水自尽的湖区逛逛。
恰在此时,桌上手提电脑传来哔哔啵啵的碎音,按亮屏幕后,见这个网页已有人开始浏览了。论坛版块里现出一条讯息,似乎是有人遭上了疑难杂症,上门来求助。留言栏里写着:
“今年第七期你们节目里所谈到的妖怪食耳,我家现在也出现了!该怎么办?天哪,这太可怕了,你们能不能过来看看?我求告无门,谁都不愿理我,所以只能找你们。”
我按照此人留下的联系方式拨打对方号码,接电话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女性,听声音大概还是个未成年。她就住在亚特兰大植物园附近,于是我同她相约在克利尔河以东的商品街,那里有数不尽的店铺,这样比较符合她的消费能力。整理完包的同时,女兵也起床了,她让我稍等片刻,自己揉着胸去冲了个澡,然后挽着我胳臂跳上破车,一路朝着西南方而去。
“话说回来,食耳这个理念还是我当初灌输给他们的,范胖眼镜连版权费也没给就私自发布进公告栏里了。”与这个最早有过身体接触,而今却变得最陌生的女兵并排坐着,我深感颇不自然,只得一路说些笑话来缓和气氛。她漫不经心地应答,斜倚在车窗前失神地望着街景。回想曾经,坐在果核酒店附近的水池前,那些美好的片段,我不仅感到唏嘘。
“你为何要脱离自由宪兵,跑来咱们这个破组织里瞎混?他们都是些没眼光的人,搞不好明年就给自己玩倒闭了。”我推了推她健壮的胳膊,问:“你没背着我,跟他乱来吧?”
“你还有脸提这个?是谁最早背叛对方的?老子就去佛州出趟差,你就与白领婊滚起床单来,还好意思指责我?你不仁我也不义。我和他好着哪,老马难道没告诉过你,我俩经常自发去打扫他家地窖么?”她歪着嘴讪笑起来,说:“我本就不贪钱,这些年也挣够了,他们电台添置设备都是我投的钱。怎么了?你想赶我走?我就要让你不舒坦,彼此瞧着别扭!”
“我没那么想,在你离开的日子里,每当深夜我总会想起往昔,给我看看。”我抓过她打着石膏的手,那条曾横扫一切拥有超强腕力的左胳臂,已是爬满青紫瘀斑,不免悲叹道:“何必那么卖命呢?据说他们能全身而退都因有你,许多事是强求不来的,我反倒觉得霍利斯曼配不上你。眼镜说你爬在他家屋顶上独自掉泪,并说很对不起我,那是真的吗?”
“哈哈,你自己信吗?我是那种会随便掉泪的人么?那是老马潜意识里一直将我归为你的女友,故意编织一些美好的谎言,希望能重新撮合我俩罢了。”女兵嘴里虽这么说,但将脑袋靠上了我肩头,问:“你今天干嘛跟我说这些?难道又想吃回头草了?”
阳光斜射在女兵秀发间,将原本淡金的本色染得一片雪白,亮得()
人睁不开眼。我低头去看她,却见得她发根处呈棕红色,那是焗油前经过反复的漂白,才让颜色变得那么浅。
“原来你发质是棕红,这色泽不是挺适合你么?干嘛漂得这么白?”我顺手捞起她几缕断发,说:“在地底时黑漆麻乌的,每个人都浑身血污,加之印象淡,我已不记得你之前了。”
她像触电般从我肩头跳起,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经危坐,面色略有尴尬。我只得缄口不语,专心致志地开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她戴起一幅蛤蟆镜,表示自己懒得动,就坐在车里等。我不好勉强,定了定神,抬腿上了铁扶梯。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冰室,尽管往外派发了许多招待卷,但依旧顾客稀少。也许新客户很腼腆,也可能囊中羞涩,总之是她指定的,我也只能客随主便。推开玻璃门,这小店就只有三人坐着,墙角有个人点了杯硕大的水果刨冰,几乎能将脑袋挡住,见我正在门前东张西望,举手打招呼,她就是那位深受食耳骚扰的人。
半分钟后,我失魂落魄地狂奔着逃下楼,一个猛子扑进破车,脸色煞白。女兵正在翻看杂志,见眼前一黑,我几乎滚爬进来,不由摘下蛤蟆镜,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我的妈呀,这肯定是错觉,没想到大白天还能见鬼!”我要她换个座位打算迅速逃离,女客户已款款地扶着铁梯下得楼来,她柳眉倒竖,手撑在引擎盖上,嘴里脏口呼之欲出。
半小时后,我在此人威逼利诱下,只得将车开回水岸旅社。进了门我该如何向众人解释?他们会不会与我一样惶恐不已?尤其是林锐,我无法想象届时浮在他脸上的会是什么表情!
不论我踌躇迟疑,这双穿着黑丝的高跟鞋,还是站到了客房跟前,轻轻扣响了门板。
马洛的公鸭嗓门由里往外过来,并充满着惊喜。很显然,他揉眼起来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去看自己的门户网站,这会儿心头就像灌了蜜般喜不自禁。而听闻有人正在礼貌地叩门,当即辨别出既不是客房服务也不是我与女兵,而是客户亲自来登门拜访了。.net
然而,当瞧见一个高大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震惊、僵木、惊惧这一连串的表情堆砌在他眉宇间,眼镜抱着脖子怪叫一声,瞬间瘫倒在地,嘴张得像只蛤蟆,久久说不出话来。
十分钟后,所有人都衣着妥帖地端坐在沙发上,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当最后一个起床的林锐推门打着哈欠出来时,不禁呆若木鸡,指甲无意识地扣起了门框。久而久之泪珠开始在他眼眶中打转,这小青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声嘶力竭地哭出声来。
“勿忘我,你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活着干嘛不早些让我们知道?”他颤颤巍巍走到女客户面前,一下抱住她俏丽绝伦的脸,左右端详起来,问:“那现在我该管你叫什么?”
这个令人震惊的客户,便是令人无法忘怀的弥利耶,哪怕她在我等心中已不存在,但围绕她的话题始终没有断过。同时,她也是与林锐诀别后不久,壮烈牺牲在天穹花祭台的其他时空线老妈,死里逃生的人们亲眼目睹她被末裔撕成了碎片。然而却不知因何缘故,此刻她正略带着得意坐在我们之中,那张脸比起过去精致了数倍都不止,而且显得越发年轻了。
在冰室屋尾相遇时,我没能立即将她认出,只觉得此人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未成年,哪有穿着婊气十足工作套装的学生呢?很显然更像是走t台捞金的模特。而当她摘下墨镜颔首致意时,我方才想起这张毕生难忘的脸,脑海中回荡着以往她各种尖酸刻薄的唾骂与嘲讽。而今她早已是脱胎换骨,剪了个干练的齐肩发,脖子上挂着张名牌,美国房产投资经纪人。
“嗯,主意是不错,可我有家庭,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弥利耶只是我的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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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议她与我们一起漂泊四海,她装出饶有兴趣的模样认真听完,然后以此婉拒了。所谓的稳定工作就是指这个。不过由她嘴里继续描述出来的话,着实令人汗毛倒竖。她说正因工作上的便利,手上拥有无数套空房,可以将刺杀目标迷醉绑架,关入地下室日夜折磨致死。
这是一个丑恶到难以想象,又浑身充满血污的煞星,林锐曾经如此的血气方刚,崇尚暴力美学,结果却被她生生打服,制得俯首帖耳,以至于与她独处时再不敢挥舞虚弱的拳头,任由其驱使与羞辱。勿忘我手段究竟去到哪里?我没有与她实际交过手不知,但当时近百名暗世界菁英里,能镇住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泅水之星瓦莱松,另一个就是拳王裘萨克。
人们厌恶獍行是因他们割舍不去的悠久历史,而在现实中她被许多人痛恨,却是因反复无常与狡诈成性。她十分聪明,又善于伪装,可以温柔得让头脑短板的我们替她去冲锋陷阵,哪怕战死也觉得是如此壮美。同时她又精通以狐媚迷惑众人,不在意被人吃豆腐,这点让许多不怀好意的男性都围着她打转,在那些愚钝的目光注视下,她象只高傲的白鹿熠熠生辉。
而今,这个女人以远胜过去数倍的娇美重出江湖,到底是福还是祸?无人能猜透其用心。但我与林锐有种直觉,她来见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会有滔滔不绝的废话要讲。
“我其实已经死了,”当大家镇定下来后,她轻启朱唇,哀叹一声,道:“现在你们见到的我,已不是最初的我,因为我已不是人,而是只纯粹的半妖。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呢?”
三个月前的6月13号午夜,潜入天穹花祭台的人们,还未靠近末裔前纷纷被其高超妖法化为了肉灵芝与阴草,当见到吕库古小姐正在地坑奋力救援时,这个人再也忍不下去了,这是因为当她吞了心脏后,脑海中产生了一段与人坐在海上孤舟中的记忆,对方告诫她,正在忙碌的女孩,其实就是自己另一条时空线里的亡女安娜,所以勿忘我决定以卵击石,以牺牲自我来转移末裔视线,腾出空间让她死里逃生。
但她真的甘心求死么?显然未必。勿忘我曾说,在最后一个疑问搞清楚前,她还不会下去。这时,就到了验证问题的时刻了。爬行在巨蛇龙骨上的她,最终依旧躲避不了音弹攻击,被活生生击中,她急速祭出妖心的一半当替身,自己则利用眠月镜棱从另一个方向窜走。正因这是半颗实心,竟连老妖也被其蒙蔽,就这般侥幸地存活下来,也致使末裔变得不完整。
而当逃出崩溃的天穹花祭台后,她吃惊的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一小时前的阴蜮,正从臭水中缓缓爬起。于是乎,耳旁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那个高声疾呼之人便是我。随后爆发了金光党蟊贼们全面入侵事件,她与幸存者捕获对方的红发男,躲在燕子窝里等待时机。
拳王,拉多克等人对红发男施以严酷拷问,俩人打累后出洞散心,趁着这个机会,红发男对她耳语了几句,令她顿生他念,很快便偷偷掩护此人逃跑。至于他是谁,金光党余贼们又躲在何方,这个答案她比谁都清楚,只因连月来他们始终混在一起。
这亦表明,前后出现在水银心瓣的两个弥利耶,是不同时空线背景下的产物,一个来自当下,一个来自未来。勿忘我就像水中镜梦所说的那样,成为了所有不可能之中的最大可能。
“这个世界在洞破雷音瓮的同时,发生了微弱的变化,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实质已被彻底改变了。”勿忘我站起身,紧握林锐的肩头,眼中闪烁着星光,道:“你不该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咱们的战场在北方,跟我来,让我们去揭开征服所有弥利耶的序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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