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迪姐形容过的无法窥视之洞?我无法判断洞里躲着人,但墙洞本身就像只怪兽的独眼,直面着它令人感到不寒而栗。身边柜子上的电视机闪了几下,缓缓传来人语。
那似乎是身体的一个局部,有人在自己肚子上纹了两个诡异人像。一个着红衣,一个着紫衣,两个扭曲的人伴随呼吸正在对话。紫衣小人问红衣小人是谁,红衣者回答是住在320单元家的儿子。紫衣者不待听完便立即打断它,说那不是人该住的屋子,因为它是屠宰场。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家姓格雷,除了我还有几个弟妹,那里不是屠宰场。”
“不论你姓什么,我们都管320叫屠宰场,因为在三十年前有许多人在那里被切碎了。”
“可你与我一般大,也是个小孩,怎可能会知道三十年前的事?是你家人对你说的吗?”
“不,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你只要去到风巷,等待路过的鬼魂,就能向它们提问。”
这个凶案现场,不正是320单元吗?难道所谓的灭门案是另一起屠宰场恶性事件?抑或是说这座破屋本身就是个屠宰场,会将进入它獠牙舌尖之人无情地切碎?我不由双腿一软,顺着墙皮滑倒在地。就在这时,原本空荡荡的鱼缸破桌下无端冒出一对人腿。
我再也管不住手指,端起枪乱射,现实中百发百中的我,却在魔魇里枪枪失误,鱼缸岿然不动。但这双细长的腿并没有直起身子快步追来,反倒是枪声惊动了无法窥视之洞。一颗与洞眼同等大小的漆黑怪头猛地探了出来,并拖着一长条鼻涕般的身躯滑落下地。
“这哪是什么隔壁邻居家儿子,分明就是头豪无形体的怪物,她怎可能看着那种东西出门走了?难道她也是神经不正常的?”我一边快速倒爬一边慌乱填弹,心头不停诅咒。这东西蛮劲十足,大脑袋就像个撞锤,不停追着我砸,不消半刻,已将这间破屋捣得满是窟窿!
凑得近了,我才辩出那是颗核桃般的人脑,并布满利齿,铜浇铁铸般坚硬,比起我整个人都还要大,活像是只袖珍版的古蛮大脑袋!猎枪很快被它噬烂,扳手榔头砸进脑壳被甩飞,除了自己虎口开裂之外,丝毫不能阻挡它前扑。就这样,我被这鬼东西撵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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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脑在漆黑屋内得逞地阴笑,大门随即被重重合上,它已驱逐了不受欢迎之人。我来不及长吁一口气,就感觉脚下空空。再一回头,发现自己半条腿踩在围墙之外,早已是重心不稳,直望着无尽深渊般的楼底坠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想不过来,只听得轰隆一声,似乎是砸穿了许多层遮阳棚,被这股力缓冲,摔在一片满是碎砖渣的阴湿沟渠里。
“我怎么又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眼前出现一段红色土砖石墙,翻开便签,仍旧是末尾那段话,除了一组箭头,并提示看自己左臂以外,还有个巨大的问号,写着迪姐等于我。很显然我曾到过这个逼仄墙缝。但那是几时发生的事?果真是同一块地方吗?按着指示向前走了几步,面前逐渐宽阔起来,我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乡下城镇的十字路口。
这个小镇处处都是十字路,基本是每栋独立住宅之间就是街道。整片地方死气沉沉,每户人家窗全都黑着,只有街灯还亮着,发出绿豆大小的光斑,甚至照不到脚下。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四下里弥漫着浓雾,所有东西都朦朦胧胧,可视度不超过五米。
虽然四周无人,但却感觉到处都有人在说话,有些是自言自语,有些是机械得重复同一句话,还有些在彼此打听,怎么还不来呢?我往浓雾尽头打量,见到许多黑影正在街上飘荡。
就在这时,所有黑影停了下来,只听得有个带头的男人声音在喊,来了,来了,都快准备好。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躲进巷子深处,恐惧地望着泛着青光的大街。十多秒后,一大团黑影覆盖下来,有只难以想象的怪物正打远处缓缓走着。
黑影们显得无比激动,纷纷开始向那东西提问,一时间喧吵得像个闹市。过来的这团巨大东西似乎十分温良,只是并不回答。随着路面震动,它距离我越来越近。
“为什么巨大问号写着我等于dixie?”我心头正念着这个疑问,一不留神便读出了声。那团巨大黑影强烈震动了一下,便停在十字路街道中心,似乎感触到我的存在。
“这就是移魂,然而它却是残次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如果没有听错,他是老戴。
难道说侦探施法将自己弄进这个鬼地方来了?那也就是说巨大黑影便是他?我顿时感到无比激动,便朝着那物跑去,结果还未窜出巷子,便听这东西又发一声喊:
“这就是移魂?什么意思?难道说此地就是风巷?或者叫露巷?就这鬼地方?”
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我自己!我暗暗吃惊,便加快步子朝着巨大黑影扑去,当自己与它交融在一块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石阶下!这地方似曾相似,但可以肯定,它不是魔魇,而是现实中我曾到过的地方。难道这是吕库古公馆阴暗的地底?还是水银心瓣黄金屋的左星门?抑或是山铜矿井车厢里的某一段?感觉既像又不是?我有种直觉,如果搞不清这一点,我将会被永远困在这个逆流幻日之中,活活拖死。肩头的嵯峨翼此刻只剩得三株鸟羽仍是黑色,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极其有限了。
当看见一个残破的十字型墙砖,我猛然意识到,此地正是前些天在犀角餐馆里,我向众人吹嘘的,带给自己挥之不去阴影的恐惧之源,残鸦修道院。我怎么又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在我头顶逐渐显露出教堂拱道的穹窿,这里还长着许多怪异的植物,但它们不是树,而是被人简易捆扎的无名氏十字架小灌木,天长日久饱浸雨露,让它们生出枝桠,都同榉木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再往前便是那道腐朽的铁门,爬满锈锁堆积的黄斑。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纷列在这片静谧的乱世之土,与儿时记忆完全契合。
我忽然像所有的梦中人,获得了某种超能力,幽灵般地越过了栏栅,走进了这片数百年来无人敢擅闯的乱葬岗。()
忽而东,忽而西,夹杂着石块的黑泥地在脚下延伸,在这片荒凉芜秽的孤坟之间,时而还能辨别出以往孩子嬉闹时故意丢到中庭的物品,例如棉鞋、卷笔刀还有饭盒。这其中,有只干涸的宝石蓝香水瓶,那是老妈最后用剩的物品。我怀揣着它,每当入夜就掏将出来,凑近鼻翼去嗅那股清香。渐渐地,它被体温蒸干,直至被坏小子丢下楼去。
我伫立着,摩挲着开裂的瓶壁,心脏在胸膛怦怦剧跳,眼眶被泪水阗满,带来一种异样的痛楚。不论过去多么久,我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她怎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这么走了呢?出现在此是有原因的,虽然恐惧,我也曾多次在梦中照访过这块绝地。
“你以前是干香水销售的吗?为什么架子上会陈列着那么多空香水瓶?”几个月前,林锐首次跑来我家,一进门就注意到屋内特殊的摆设。当听说我是这方面的兴趣者,便时常借此取笑,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会喜欢这个,没准幼时爱摆弄洋娃娃,并幻想自己是个女孩。
“像你老妈那种不幸的女人,感到心力憔悴,也许会喜欢玩静的游戏的女孩,所以你常故作乖巧,尽可能不打扰伤心欲绝的她。随着天长日久,逐渐心态也跟着一块变了。”
多年之后,从小爱玩dollhouse被证实其实是他自己,曾恶意嘲讽我的林锐绝不会想到,冥冥中老天都记得,总会有报应的一天。是啊,打小我并没对调制香水产生过任何兴趣,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久而久之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对此情有独钟,具体时间就在送入残鸦修道院后不久,我身心屡屡遭他人侮辱,以及生活上产生巨大落差之后。
那并不像林锐所说的梦想成为贵族,而是想调制出老妈独有的气味。然而,我做不到,时间无情地流逝走太久,我早已将它彻底遗忘了。
月光能带给人奇异的美感,即便对于梦中人也不例外,尽管那口破井近在咫尺,我肃然站在跟前,竟感受不到恐惧,它已是空洞的躯壳,不再像过去是拥有魔力,在呼吸着的妖物。
望着手里这只在月光中变幻着色泽的香水瓶,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无端跑来这里,多半是与儿时那段失落的记忆有关!一时之间变得无比兴奋,看来解开千古之谜的时节,便是当下了。我有必要搞清这件悬案!只听得耳边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那是个女人!声音正来自之前独坐的那段封墙背后!我知道奇妙之事正在发生,便借着这股血胆,打算去闯一闯!
再度像幽灵般穿墙入壁,我开始向着石阶上端进发,才转过一个折角,我立即辩出那熟悉的梦境。三十节台阶上,摆着三只瓷碗,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吓得几乎背过气去,她划亮一根黄磷火柴朝我抛来,打算看清黑暗尽头是否躲着妖物!那个人,正是dixie,而她此刻的身份,却成了当年的我。
望着她,我百感交加,原来当年我感受到封墙底下有东西,那正是现在的我,这个神奇女人在月光斜影下显得尤为可怜,泪珠挂在两颊上。这种表情在我记忆中很熟悉,那是对镜唉叹的老妈,她时常捧着脸发呆,然后问我是不是看上去越来越老?我不知此刻对她,究竟是种什么感情?是因为瞧见年少的我而激动?还是再度望见那种慈母面容而伤心欲绝?
我打算走出去,告知她一切都是误会,并带她离开这座充满悲伤回忆的废墟。迪姐在未熄的火光中如约见到泛着青光的脚丫,不由抱着脖子呜咽一声,大有昏厥当场的可能。我再也等不下去,正欲大声唤她名字,就在这时,半个肩头之外的黑暗深处,传出破童车的吱吱嘎嘎声,一张涂着白粉的怪脸缓缓探出,长着食指长短的獠牙,正是传说中的血腥修女!
“你昨晚说的残鸦修道院故事,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追你的就是血腥修女,她是如何做到同时出现在好几个地()
方的?”几天前,小玛托着腮帮发问,当时我解释不了,只能推到林锐头上,让他以后去烦他。现在,我搞懂了一切,为何鬼魂会同时出现在各道阶梯口,不论往上还是往下呢?这是因为,在噩梦中,它可以重复许多次,走在无人的荒墟之间,正如0514仓库那组脚印,只需踏出一步,就像花瓣那样向着四处绽放!
无计其数的它,不论是活在过去式,还是死在未来式,都在不断循环在这道怪圈之内!
此刻的我,其实与这老妖属于同种虚幻之物,不然它会首先发现我,因为彼此并肩站着。那哪是拖着童车在漫步,分明就是鬼魂的磨牙声,血腥修女见到dixie,喜得连连搓手!便怪叫一声开始飞身上楼!我急出浑身冷汗,忙追将上去,同时口中大呼:
“把碗砸破,那是烈酒,可能原本就是我摆放的,烧死这祸害好几百个无辜小孩的畜牲!”
迪姐不知是不是真的能听见,总之她往楼上逃窜时,右腿一拐,果然踹翻了几只瓷碗,我怒骂着揪住老妖飘扬的iple(温帕尔头巾),使足全力往下猛拽,血腥修女全无防着,便一头坠下,跌了个狗吃屎。我这时才感悟到,原来幽灵是有体积感的。
我往那张丑脸狠狠踹了一脚,便追着迪姐而去。老妖岂肯作罢,便发出啸叫,爬将起身。我叫了声好,忙抓过地上的黄磷火柴,擦亮丢进瓷碗膏浆中,顿时无数道火舌扑向血腥修女!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她任由自己被烧成个火球,直愣愣望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那对血窟窿!是啊,不论dixie还是虚幻之物,这两者都是我,并且一大一小!情绪也是截然相反,一个恐惧得几乎背过气去,一个怀着冲天愤怒!
我只感到胸口如火烧般灼热,一股难以想象的怪力撑开下颚,打我体内分解出像蛛网般的唾涎,刺向那头老妖,瞬间将它捆成个粽子!血腥修女左突右闯,也脱不开束缚,它已知自己死期将至,不由双膝发软,“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耳边童车怪音频响!
我岂肯忘却这段宿仇,伴着狂吼,唾涎一下将之拖到面前,瞬间被吞落下肚,成了食餐!
我的天哪,原来所谓的骁鸷,就是派这种神威的,与狄奥多雷的猫血枷锁结合一起,简直成了无往不利的幽灵杀手!我在恍然大悟中放声大笑,这道噩梦般的记忆,由我制造,谜面也由我终结!这就是当年的我,为何能逃过老妖毒手,来到二楼窗台之外获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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