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先坐下,”叶欣伸手按着李季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去,“听我慢慢说......”
李季脸色煞白,全身颤抖。他的嘴唇轻轻嚅动着,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妈的,果然是竹篮打水!
“小李,先喝杯水......”
叶欣提起水壶,倒了半杯水,递到李季手里。
李季哆嗦着接过来,使劲捧在手里,依旧不错眼珠地看着叶欣。
“我本来提名的是你,”叶欣长吁了一口气,面色变得凝重,“可,......可是陶行长坚决不同意,他说你贷款担保的事情还没了结......”
李季双唇紧闭,胸脯轻轻起伏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而且......而且据说下面的人对你的意见比较大;说你滥用贷款审查权,故意刁难办事人员,压制业务发展......”
李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说实话,这些天,他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事不可能那么顺利。
信贷审批中心主任,级别比市行部门领导还要高半级。关键是直属省行信贷处,在下只受行长一人领导,可谓位高权重,前途远大。
这么大一个肥差,谁不眼红?谁不想争一争?
利益面前,人人平等。
有便宜大家占,最好见者有份。
这似乎是很多人的真实想法。
他李季小员工一个,无根无基,年纪又轻,部门副职已是破格。
如今,若仅凭叶行长一句话,他就能轻易得到这个位子,恐怕绝不能那么便宜。不服气的,嫉妒的,想做点啥的,想必大有人在。
大概不少人会有这样的心理: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别人得到。最好大家都得不到,那才和和气气,你好我好。
对于李季来说,不被单位开除,还能继续留在建行,已经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不知几世烧的高香,哪一位老祖宗保佑的。
何况,这信贷审批中心主任的位置,本来就是个意外,没了就没了吧。
既未得到,又何谈失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
人应该学会知足,知足者常乐。
不想得到,就不会有失去。
李季想着,紧绷的面色渐渐松弛,脸上竟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没关系的,叶行长,”李季虽然难掩心中失望,可语气还是很快恢复了常态,“谁去都一样啊,您也别为难......”
“呃......你,你这样想就好......”叶欣点点头,很是舒了一口长气,“我本来还想再试试,尽力争取一下。可看其他几位行领导的意思,好像也都赞同陶行长的意见,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叶欣说着,走到桌前坐下来。
他拿起一盒“将军”牌香烟,抽出一支,自顾点上,轻轻抽了几口。
淡淡的一缕浅白烟,细细升起。
“小李,你也知道,我才刚来不长时间,有些话不好说的太直接。”叶欣注视着,目光深沉,“要是被人说成不讲民主,独断专行,搞一言堂,那就不大好了。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接连深吸了几口烟。
灰白的一团烟雾弥散开来,叶欣的脸有些恍惚。
李季默然。
他很理解叶行长的处境,可心里仍觉得悲哀,一种失望的情绪瞬时笼罩了全身。
小人物就是小人物。
作为小人物,似乎很难摆脱俯仰由人的命运()
。
再怎么重要,说来说去,也只是人家棋盘上微不足道的一枚小棋子罢了;人微言轻,不足挂齿。
一个小卒,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抛弃,被当做大人物之间博弈的筹码。
充其量,也不过是人家利益交换的一个小小添头,无足轻重。
“我懂,叶行长,”李季说,“我还太年轻,行里有很多老同志比我更合适......”
“唉,那倒不是,”叶欣使劲摇着头,“全行满足条件的人,无论哪一条,你都是第一人选......”
李季注目听着,神情渐渐郑重,而心里却已静平如水。
“省行这次信贷体制改革,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干部要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叶欣停下来,将只抽了不到一半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严格筛选下来,咱们行里符合基本条件的本就不多,在信贷口的更少......”
一边说着,叶欣手指在桌边重重敲了一下:“比较来,比较去,你几乎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哎,谁想到......”
说完这话,叶欣扭过头去,望向窗外。
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宽大的玻璃窗暗了下来。
“王总也是老信贷了,业务很熟,能力也很强......”李季琢磨着词句,小心说道。
“嗯,......”叶欣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微有不快之色,“不过,他比你还是差了一大截.....”
李季嘴唇动了几下,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好了,......暂时这样吧,”叶欣收回目光,看向李季,沉思着,“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李季愣了一下,揉搓着双手,“我,我还待在信贷部就是了......”
叶欣盯着李季的脸看了看,低头沉思着。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慢慢说道:“你到支行去怎么样?”
“到支行?”李季有些意外。
“嗯,先下去当个支行行长,锻炼锻炼。”叶欣点点头,“等机会合适了,我再把你调回市行来。你看怎么样?”
“这......”李季犹豫了。
“嗯,这事不着急,你也不用现在答复我。”叶欣摆摆手,整个人忽然轻松了,“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过些日子再说不迟。”
“好,好!”李季连忙点头。
“你放心,是人才,我不会让他埋没的!”
叶欣走过来,亲热地拍了拍李季的肩膀。
李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怪怪的。他站起身,冲着叶欣点点头,没有答话。
“叶行长,我走了......”
李季转身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叶欣的目光凝重而复杂。
李季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默然良久。
他把桌上的文件和资料理了理,都堆到了一边。双手捂住脸,静静地靠在桌上。一时之间,心里空的发慌,只想大哭一场。
“李总,陶行长请您去他办公室!”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李季一跳,他慌忙撒开手,抬起头,循声看去。
原来是小苗站在门口。
“哦,陶行长?”李季的心跳了一下。
“嗯。”小苗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着李季。
“好,好,”李季站起来,“我这就去,这就去......”
小苗回去了。
李季盯着墙角,又呆呆的看了一会,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双手使劲在脸上搓了两把,又张开大嘴喘了几口()
气,才迈步出了房间。
走到七楼,站在楼梯口停了几分钟,李季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敲了敲陶平的房门。
“进来!”
里面传来陶平熟悉的大嗓门。
此刻,李季听在耳中,却没有丝毫的亲切感。
李季推开房门,见陶平已站在那里。
“陶行长,您找我?”
李季弯弯腰,语气平淡。
“小李啊,快坐!”
陶平脸上,依然浮现出热情的笑容。这笑容,李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哦,谢谢陶行长......”
李季在沙发上坐下,平静地看着陶平。
“这阵子我也不知整天忙的啥,一直没顾得上过问你的事情......”
陶平说着,自嘲地笑笑,将身后的椅子拖过来,坐在了李季对面。
李季轻轻点点头,脸色依旧。
“都是这个崔浩,说什么贷款收不回来,就要主动辞职。”陶平亲切地笑着,像个慈祥的长者,“这不是瞎搞嘛,是对员工严重不负责任!是领导失职!......”
陶平一板一眼说着,声音忽然抬高,俨然痛心疾首;好像这事他今天才知道,之前压根没听说过。
李季不禁暗暗佩服陶平,忍不住想翘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
当面敢说瞎话,而且说瞎话不脸红,也是一种本事。
这不是脸皮厚,是领导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