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当年,吾与汝勾指相誓,定下百年之约,盼吾妻珍重汝身,万万不可自伤,更不可案牍劳形,忧思劳身,吾日思吾妻,如痴若狂,如吾不能如愿,便负尽天下。
此一生,实在荒唐可笑,实不过一副贱命,亲族皆因吾死,无辜牵连者不计其多,注定孤寡不祥,唯汝不弃,以缱绻之爱,慰吾半生凄凉,以坚定之心,相伴双载,吾心如壑,非汝不能填。
吾自登基始,所行皆是按汝所求谋事,尔今姜朝初定,百姓初安,大势已至,吾欲亲征南朝,望汝心安放,姜军号令严明,所到之处,饿死不劫掳,冻死不拆屋,百姓不必栗栗危惧,恐遭鱼肉。
墨尽于此,吾妻珍重。
君玄冬月二十夜书。
分别一年,这还是姜扶光第一次收到姬如玄的传信。
厚厚一沓信纸,写了二十多页,前面提了他归朝之后,发动政变,登基称帝。
登基之后,又是如何打压世家,推行新政,修复直道,御驾亲征……
姬如玄不愧是谶言中的天命人皇,天下共主,不懈于治,夙兴夜寐,朝夕临政。
从前,姜扶光只想护住戚家,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利用父皇对她的疼爱,设下“紫鲛珠局”,打破了平衡的朝局,父皇为了平衡太尉府与承恩公府两家的争斗,封她为护国长公主,便连外祖父都不认同她的做法。
后来姜扶光去了杭州,亲眼看到新安县收容营内,二十余万民哀鸿遍野,皆是家破人亡饥寒待毙之人,午夜梦回,百姓哀哭成片的惨状,时刻啃噬着她的心。
那时她才明白食民生之膏,当为生民之计。
后来她又去了西南,皮罗耶发起战争,整座大理城,十数万人皆是刀俎待割之鱼肉。
返京途中,她曾在心中反复询问自己,何以治家国?
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
正君道,明臣职,以求天下承平,万世之安治。
她于病重之际,幽居府中,写下了《太平论治》。
身处南朝权利巅峰,姜扶光比谁都清楚,推翻旧制,大行新政,在这个被世家垄断学识、权利、财富的时代,是何等的离经叛道,不容于世俗。
在她的预计之中,姬如玄若要顺利推行新政,首先要打压门阀政治,以“恩科”从民间取仕,培养天子门生,平衡世家权利,至少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却没想到,姬如玄竟然只花了一年。
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精美的信笺,不知怎的,姜扶光突然想到玉衡子临行前的话。
命数不是一成不变。
谶言也不是不能逆转。
她将这封信翻来复去看了数遍,姬如玄将心意尽数剖析与她,将爱意尽付于墨笔,偏执如狂跃于纸上。
姜扶光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不觉便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