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者眼皮一翻,桀桀怪笑道:“不好不好,我这一身怪病无药可医,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公子羽笑意温和:“先生说笑了,如果大名鼎鼎的医邪辛不苦都说自己快死了,那这江湖上还有长命的人吗?”
“油嘴滑舌,精灵古怪。”怪老者啧啧摇头道:“你这小子,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啊。”
他忽然转头看向那名年轻人,皱眉道:“这小子一身武功可不差,你是怎么说服他做了你的跟班的?”
相貌普通却有两只深蓝色眼眸的年轻人面无表情,依旧恭谨地站在公子羽身后。
公子羽微笑道:“不苦先生不但医毒之术独步天下,连看人的眼光也同样毒辣。不过这一次你却看走眼了,他可不是我公子羽()
的跟班呢。”
“不是跟班?”怪老者眼珠子转了转,鼻孔里哼哼两声,“我倒是忘了,你公子羽可是一个自带危险的人,身边如果没有高手保护,只怕你也活不到现在。”
“先生又错了。”公子羽还是笑容和煦:“他也不是我的保镖护卫。”
“算了算了。”怪老者一挥手,不耐烦地道:“你的事关我屁事,老子才懒得多费脑筋。”
他一边说着话,随即一屁股就坐在了公子羽对面。
公子羽抬了抬手,那年轻人就立刻转身,由去将房门关上,然后他就像一杆铁枪一样站在门边,目不斜视,不动如山。
怪老者看着公子羽,皱眉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公子羽笑道:“几年不见,自然是找先生来叙旧的。”
“叙旧?你当我辛不苦是第一天认识你小子么?”怪老者斜了公子羽一眼,满脸的不相信。
公子羽神色如常,脸上笑意丝毫不减:“不苦先生生性洒脱,游历江湖居无定所,三年前与先生泰山一见,在下意犹未尽。这一次偶尔得知先生路过常州,碰巧在下也在,如此良机怎会错过?所以这次冒昧相请先生,的确是为了叙旧而已。”
“小子,废话少说。”辛不苦翻着白眼,“我辛不苦一向独来独往,行踪不定,甚少有人能找得到我。所以我绝不相信你是偶尔得知我的形迹的。”
公子羽微微一笑。
辛不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忽然叹道:“你这家伙这几年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气,做你这一行的,消息灵通倒也不足为奇。不过老子却很纳闷,我并没有什么麻烦需要你解决,你找我也肯定不是为了叙旧。”他瞪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狐疑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公子羽双手一摊,有些无奈的道:“除了解决麻烦外,难道我公子羽就不能请老朋友喝点东西聊聊天吗?”
“我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你这小子的话,因为就算真的有鬼,只怕鬼也没你古怪。”辛不苦扫了一眼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冷哼道:“再说你这个样子,像是有叙旧的诚意吗?”
“不苦先生医毒无双,世上什么美酒名茶没有尝过?”公子羽还是微笑道:“所以普通的东西,在下又岂能拿得出手让先生品尝呢?”
“哦?”辛不苦眼睛一亮,语气略显兴奋:“难道你还有比上次更妙的玩意?”
公子羽笑道:“先生非比常人,在下既然诚心相邀,自然准备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应该不会让先生失望。”
“当真?”辛不苦闻言,古怪黯青的脸上顿时神采飞扬,显得极为怪异,他搓着手,催促道:“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快!”
公子羽笑而不语,不急不徐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只黑色瓷瓶,放在了辛不苦面前。
辛不苦急忙抢过瓶子,拧开木塞,凑近鼻子闻了闻。
“无色无味?”辛不苦露出几分狐疑表情,“小子,你可莫要诓老子?”
公子羽缓缓靠在座椅上,伸出一只手,这一次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辛不苦:“先生请慢用。”
辛不苦嘴角抽了抽,他又仔细嗅了嗅瓶子,冷哼道:“你若敢用垃圾玩意糊弄我的话,老子一定用尽办法毒死你,毒死了你再把你医活,然后再毒死。”
这话若是别人听到,一定会大惊失色肝胆俱裂,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医邪辛不苦。
江湖上从来不缺奇人异士,他们有的武功高强,有的性格古怪,有的行事怪异莫测逆反常理,而辛不苦这个名字很怪,可他的为人却更怪,是奇人异士之中的奇人异类。
在江湖上声名极盛,世人对他的看法却是褒贬不一()
。他不擅长武功,却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超绝医术,同时他也算是当世用毒的第一高手,医毒双修,有着杀人与无形的可怕手段。他虽医术超绝,可是却不轻易给别人治病,行事只凭一己喜怒而为,江湖上与他打交道的人无不头痛。所以辛不苦就有了一个别样的称号——医邪。
可就是这一句话,公子羽听后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半点吃惊的意思,他淡淡道:“不苦先生的毒术在下当年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厉害得紧,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哩。”他打量着老头,又道:“而且看先生的脸色,想必这几年你的用毒之术又精进不少。”
“我呸!”
辛不苦忽然脸色陡变,骂骂咧咧的道:“你小子少说风凉话,想我辛不苦在遇见你之前,自信这世上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也没有毒不死的人,可我却就是毒不死你,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小怪物。”
“先生过誉了。”公子羽笑道:“在下运气好而已。”
“别臭屁了。”辛不苦冷笑一声,忽然又叹道:“你小子虽然是个怪物,可当年那玩意属实让我痛快舒畅,那滋味可称当世绝品,至今我也还没想出到底有哪些配方。希望这一次也能让我尽兴。”
公子羽又微微笑了一笑。
辛不苦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瓷瓶,片刻后,他仰头就将瓶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就见他喉头一阵滚动,似有如水一样的东西被他喝进了肚子里。
公子羽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眼前的怪老头,一言不发。
辛不苦一口喝完,随手扔了瓷瓶,然后就仰倒在座椅上,皱着眉头道:“你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五官狰狞蠕动,浑身剧烈颤抖,仿佛正在经受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痛苦。
站在门边的年轻人脸色微变,带着疑惑询问的目光望向公子羽。
公子羽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见辛不苦已经蜷缩成了一团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他脸上就忽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辛不苦此刻就像一只虾米般弓缩成了一团,他浑身抖如筛糠,不但满头冷汗直流,嘴角更流出了淡黄色的哈喇子,他一边痛苦的挣扎着身体,一边发出低沉凄厉的惨叫。
如果这种情形被第四个人看到,那他一定不会相信,用毒手段堪称当世第一的医邪辛不苦,竟然中毒了!而且还是主动喝下的剧毒。
这种情形连那门边的年轻人都没料想得到,他看着满地打滚惨叫的辛不苦,深蓝色的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公子羽未动,他也就只能站在门边干看着这无比诡异的一幕。
公子羽看着越来越痛苦的辛不苦,忽然含笑问道:“不苦先生,感觉如何?”
他的表情完全不是像在看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反而有种得意的成就感。
这实在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水银,七步倒,草乌头,砒石,水蛭血,钩吻,鹤顶红……”辛不苦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喃喃自语,“不,不是鹤顶红,里面至少还有三种我不知道的毒,小子,快告诉我,那都是些什么毒?”
“先生不愧是医邪,见识过人,令人佩服。”
公子羽微叹道:“其余三种毒,在下只能告诉你其中一种,它名为金刚粉,中原可不常见的玩意。”
辛不苦开始浑身抽搐,手臂额头条条青筋暴突,周身骨节咔咔乱响,五官因巨大的痛苦变得面目全非,可他的眼神里却浮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痛快,仿佛在那种难以形容的痛苦里,隐藏着某种别人无法体会的快乐。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辛不苦蜷缩的身躯忽然从地板上弹起,然后他就右手撑地,左手()
拉着右腿,整个人以一种古怪至极的姿势倒立起来,随即他周身穴道就有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黑气透衣而出。.c
同一时间,他那黯青色的脸庞开始浮现出灰白的颜色,但一刹那后,灰白又迅速变为紫黑,如此反复数次后,辛不苦扭曲的五官终于恢复正常,呼吸也顺畅起来。
公子羽双眉微扬,轻叹道:“几年不见,不苦先生的解毒功力越发精纯了,真是可喜可贺。”
蓝眸年轻人看得微微有些发愣,方才他听到辛不苦说出了那几种毒药的名字,当时就暗自一惊。那几种毒药可称世上最毒之物,任何一种都有让人顷刻之间命丧当场的毒性。而辛不苦所喝下的东西,竟是由那几种最厉害的剧毒混合调制而成,毒性之强可想而知。但那辛不苦竟然非但没有被毒死,反而只用了这一会功夫,就已然将毒性解除,而他解毒的方法,竟然不是服用解药,而是完全凭借自身某种奇特的能力。此种能为,怎不令人瞠目结舌?
年轻人心里不由暗自感叹,医邪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却见辛不苦重新爬回座椅,他软倒在座椅上,浑身有一种精疲力尽般的疲惫,宛如脱力一般,可他的目光和神态,却透发出极为愉悦的舒畅感。
辛不苦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看着公子羽,忽然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这玩意比当年那两颗药丸更为精纯,可称稀世之毒,当真绝品,不错,不错。”
公子羽却叹道:“可是这瓶药还是没有毒倒不苦先生,说明在下调制的东西,还是不够好。”
“够好了,够好了。”辛不苦怪笑连声,心满意足地道:“我辛不苦活了快六十年,尝遍天下毒药,早已食同嚼蜡,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如此稀世美味。不是老子奉承你,你这玩意连我都配不出来,就算说它是天下第一奇毒也毫不为过,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配制方法?剩下几味药又是什么?”
蓝眸年轻人嘴角狠狠抽了抽,他曾听说过医邪辛不苦,知道此人医毒双绝,堪称当世第一,为人性格乖张,行事捉摸不定。如今亲眼所见,方知传言果真分毫不假。但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嗜毒如命的人。
一个人有许多种爱好当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像辛不苦这种食毒如吃饭的人,那可就非常的不正常了。
年轻人目光不由得又落在公子羽身上,辛不苦已经是当世制毒用毒的绝顶高手,可公子羽却能配制出那样一种令辛不苦都为之拍案叫绝的可怕剧毒,这岂非也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年轻人虽然跟随公子羽多年,可他却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公子羽。公子羽替别人解决各种麻烦,接触到过许多人的秘密,可那些秘密与他自己相比,却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公子羽本身就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巨大秘密。
公子羽听着辛不苦的发问,淡淡一笑,说道:“在下配的这瓶药,虽然的确颇具毒效,但还谈不上什么天下第一奇毒。至于剩下几味药到底是什么,在下现在还不能告诉先生,还望先生容在下留一些压箱底的东西。”
“也罢,药是你配出来的,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我自己会琢磨出配方。”辛不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咂巴着嘴,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余味。此刻他疲惫的神态早已恢复,脸上黯青的病色却越发深了几分,他这副模样别人或许会以为他中毒已深,但在公子羽眼里,辛不苦非但没有受到剧毒的影响,毒功反而却是又深厚了几分。
辛不苦天赋异禀,专研医毒数十年,遍尝百草千毒,他除了医术毒功超绝外,本身早已就是无数剧毒的宿主,寻常毒药对他根本没有丝毫作用,而因为如此独特的体质,所以会经常服用各种奇毒维持毒体的平衡。而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才让辛不苦本()
身就具备了匪夷所思的抗毒之性。简单来说,便是他的身体不但含有剧毒,同时也能解除各种剧毒。如今与其说他是一个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老毒物来得更为贴切。
辛不苦容光焕发,这种容光焕发尽管大是诡异,但不可否认,现在他的精神要比刚才进来时要更为饱满。
辛不苦忽然问道:“你这毒可有名字?”
“在下虽然略懂几分医毒之术,但并不常用。”公子羽微微停顿一下,随即答道:“在我看来,毒就是毒,只要有用,又何必在乎那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呢?”
“莫名其妙?”辛不苦桀桀怪笑道:“你说得有道理,你这毒如此绝品,倒的确很有莫名其妙的意思。既然此毒无名,不如就叫莫名其妙好了。”
公子羽眉毛一挑,微笑道:“不苦先生如果喜欢,又有何不可呢?”
“好,那你且等着,老子一定会配出比这莫名其妙更妙的毒。”辛不苦冷冷一哼。
“和先生打交道,可真是头疼啊。”公子羽无奈一叹:“先生就算真的能配出那样的毒,但在下却不一定有胆子再敢与你一赌了。”
“那可由不得你。”辛不苦冷笑道:“当年你我一赌,老子输给你了,所以答应替你做一件事。如果到时候老子真的配出了毒,有来有往,你可别想躲。”
公子羽长叹道:“先生就真的那么想毒死在下?”
辛不苦嘿嘿笑道:“话虽这么说,但老子知道你小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毒死的人。老子已经是一个怪物了,好不容易遇上你这个小怪物,你我臭味相投,老子岂会错过切磋的大好机会?”
公子羽捏着眉心,又是无奈一叹。
“对了,你说莫名其妙不算天下第一毒?”辛不苦皱着眉头,问道:“莫非你知道有比莫名其妙更为厉害的毒么?”
公子羽似笑非笑的望着辛不苦,淡淡说道:“不苦先生医毒通神,难道不知人心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毒吗?”
“人心?”辛不苦闻言一愣,他呆了半晌,忽然猛拍大腿,怪笑道:“你说得对,世上剧毒何止千百,却都是由人配制而来,所以人心之毒,才是真正的无药可解,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毒。”
公子羽笑了一笑,笑意玩味深长。
“你这家伙,年纪轻轻,却是很不简单哪,你能在那种行当中活到现在,看来的确不是巧合。”辛不苦身子前倾望着公子羽,用怪异的口吻问道:“我们都是怪物,所以用不着拐弯抹角,你找我绝对不是为了简单的叙旧。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今日我得了你的甜头,当年又有赌约在先,所以你如果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尽管开口,老子虽然怪,却从不失信于人。”
“医邪快人快语,果然是一个敞亮人。”公子羽缓缓道:“实不相瞒,今日在下冒昧相邀,的确是有事相求。”
“既然如此,不妨开门见山。”辛不苦眯着眼睛,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开药医病,还是下毒杀人?”
公子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说道:“先生常年四方游历,行踪不定,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方设法想要找到先生为他们治病救人,却都无法寻到先生的踪迹。所以如果有人一旦知晓先生如今身在常州城,那想必登门拜访先生的人便会络绎不绝……”
“小子,江湖上称我为医邪,你就应该知道,只要我看不顺眼,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会多瞧他一眼,更别提给他看病救人了。”辛不苦不耐地打断道:“所以你直接说重点,不用废话太多。”
“先生莫急,有些话在下必须说清楚。”公子羽不以为意的微笑道:“今日以后,医邪身在常州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出去,前来求医的人定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