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宽逾百丈,凭常人的目力,若是在河畔望向对岸,就算是晴好的天气,也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而此刻风雪肆意,张顺放目望去,视线掠过波涛起伏的大河,但见灰黑交错,一片朦胧,像是一笔笔凌乱的墨痕。
“没有渡船,怎么渡过淮水?难道游过去?找死不能这样找啊…”
张顺只觉茫然,胡思乱想着,水中的寒意蔓延开来,他整个身子抖了抖,扭头看着许念,正要劝上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他突然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是怎样从镇内来到的这里。
许念是炼气士,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虽然张顺活的这三十多年来见过一些炼气士,不过亲眼目睹炼气士展露手段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先前许念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炼气士的超凡之处,腾挪奔行尤胜快马,让他如处梦中,这会终是反应过来。
张顺的兴致止不住大增,问道:
“许公子,我们怎么渡河?”
那身穿枯黄蓑衣,头顶斗笠的少年轻轻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神宁定,张顺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情绪,让他没来由的后背发寒。
张顺感受到了,少年的眼神并不全是宁定,其中似乎还藏着愤怒,好在这愤怒不是针对自己,不过以防万一,此刻明智的做法,就是绝不能有太多存在感。
等不及明日渡船的少年,他因何而怒?
张顺不敢再多问,僵硬地转回脑袋,就在这时,他听到那少年轻声说:
“就这样渡过去。”
就这样是怎样?张顺心里刚冒出疑问,便又有了腾空的感觉。
却见许念一跃而起,身体往前扑去,落足之时,竟踩在了一朵刚刚泛出的浪花上,没有丝毫下沉迹象,不等张顺定下惊魂,许念又自腾空,斗笠下,几缕散落的长发迎风飘舞。
淮水滔滔,奔流不息。
许念仿佛飘絮,又如飞燕,就这样带着一人横跨淮水,王富贵跟在后面,虽也可以做到水上漂行,但却比不上许念这般轻松写意。
几艘船只往来,渔火点点,船上恰有数人注意到这一幕,皆是愣住。
百丈淮水很快渡过,许念轻盈落在岸边,松开手掌,拍了拍张顺的后背,替他回了回神,只是不等他全然回神,又抓住他的肩膀,脚步迈出,继续朝着清风镇赶去。
天已经黑了。
许念奔行在铺满积雪的道路上,前后左右渐渐被黑暗吞噬,萧瑟寂冷之感扑面而来。
他只是目视前方,耳畔风声尖利,像是拼凑成了几句冰凉的话:
“所谓困兽局,是以人为兽,困兽相斗,不死不休。”
“最近这些天,每晚都会有困兽局,也就是说,每晚都会有人因此而死。”
踏,踏,踏。
许念速度不减,以他的目力,已经能够看到在那遥远之处,寂静于夜色之中的清风镇了。
“我跟她们的爹是老夫老妻,一起过了三十多年的日子,我们从来不吵架的…年前还想着等女儿们回来了,一起给她们做顿好吃的,柴火都备好了,她们的爹劈了很久的柴啊…劈了很久…”
许念踏足清风镇,突然,他似乎又听到了这样一段粗粝的声音。
许念微微一怔,心道:“我答应要给婶子一个结果,那么,结果会不会就在困兽局?若是…时间还来得及么?”
时间还来得及么?
这便是他不愿等到明天的原因。
他奔行不停,镇中心那片竹林已经在望。
北风急骤,带动竹林的无数枝叶摇曳翻转,既簌簌作响,又吱吱刺耳,像是枝叶()
间隙里潜伏着鬼怪,偷偷地张牙舞爪,伺机挖心肝,啖血肉,好披上人皮,祟行人间。
整片竹林的心脏位置,有光辉冲淡了黑暗,往外散发着这寒冷冬夜中难得的温暖,那里似乎是唯一没有鬼怪藏踪的地方。
许念知道,那有光的地方,就是清风阁。
………
“两位姑娘,请跟我来。”清风阁一位侍者站在刘家姐妹起居室的门口,邀请道:“沈公子交代过,让我带你们去看一出好戏。”
姐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姐姐刘银梅问道:“等看完了,明天我们可以回家了么?”
“这个我也不知。”侍者说道。
“姐姐,我们跟他走就是。”刘银菊小声道:“沈公子的脾气你我都领教过,太古怪,摸不透的,顺着他的意思就好,看戏就看戏,我们听话一点,他明天也没道理强留我们。”
“嗯。”刘银梅认同点头,姐妹二人跟着侍者来到清风阁一楼,她们来得恰是时候,此时清风阁三面楼层的雅间悉数打开,达官贵人们从中走出,谈笑着走动,木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声音,这些人神情期待,先后又步入地下一层的楼梯。
其中有几人经过姐妹二人身边,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们,这样的目光姐妹二人并不喜欢,好在她们这些年也早已习惯,能够做到不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