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鸿正背对着书院大门坐着,他正慢慢品茶。
茶水摊子没有什么好茶叶,都是一两文一大碗解渴的粗茶,就算有稍微贵些的茶,口感自是比不得上官府的。
上官鸿却只买了两碗粗茶,端着海碗慢慢吞吞的喝,举手投足间,颇有姿态,就仿似喝的不是涩口的茶水,而是琼浆玉露。
沈隽意拱手躬身,“老师。”
上官鸿:“喝口茶水。”
他推了推另外那茶碗。
沈隽意从善如流的坐下,默默喝了一口。
“这茶水虽是最普通的茶叶,不比那些贵重的,可一把茶叶一壶水,就能令许多百姓都能买上一碗润润嗓子,继续支撑地去做事。”
他望着碗里的浮浮沉沉的茶叶,叹了口气,“你们就像是这水里的茶叶……”
“老师。”沈隽意又默默喊了声。
“你与谢家有关系了。”上官鸿道。
沈隽意:“……最近才得知的,情况有些复杂。”
“那就是不能说。”
“老师德高望重,我自是信老师的。”沈隽意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口:“……近来事务繁杂,也没来得及到老师聆听教诲和道别,劳烦老师跑这一趟了()
。”
上官鸿听他讲完,蓦地摁下茶碗,瞪他:“遇上这样的事儿你就这么忍?”
“你就合该来找我,我就且去看看他平阳公府到底脸皮多厚,竟这般不知羞耻!”
“老师——”沈隽意摇了摇头,“您已然辞官,而今朝中清算清流,何必再因为这样的家事劳驾您。”
“而且,我并不觉得委屈。平阳公府的世子身份,从来非我所求。”
“君门自大开,寒子如星攒……”
上官鸿喃喃道:“是啊,君门自大开,寒子如星攒……可这世道人爬上去何其艰难,一开始只是想为官为民,光宗耀祖,后来便想一展所能,拜相为辅,再后来就想名留千史,子孙后代,世享荣华……”
说着,他的脸色略有些失落,转而看向沈隽意,“你能保持本心,我很高兴。”
其实开始收徒的初衷,只是想摆脱党结,不想成为平阳公府这些豪门贵族的招牌,令他们去集结他的学生门徒。
但到了后来,在日常漫不经心的教学中,再到后来挖掘到璞玉的惊喜中,一点点的雕琢,心中忐忑之余,却发现这弟子竟是真的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与那位装腔作势,最后背刺他的弟子截然不同。
沈隽意的眼神澄澈平静,他是真的坚定不移的。
上官鸿想着想着,不由大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我很高兴,不愧是我上官鸿的弟子。”
这一刻,他终于放下了心底沉甸甸的试探石头。
他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这个你拿着。”
“这是……”沈隽意一愣。
“是我上官家的信物。幽州虽不是我们上官家的地盘,却也略有些经营。你若是瞧见跟玉佩一样的标识,便是我的上官家的产业。需要任何帮助,尽管跟主事提就是。”
玉佩上面是两条太极鱼,一阴一阳,首尾互接。
“老师,这太贵重了……”
“给你就是你的。幽州不比其他地方,虽是州府,但那处是赵家和肖家的地盘。你赵师兄虽出身赵家,可却非嫡系,真要到份上,恐怕面子还不如我这玉佩顶用。”
“我只是去科考,又不是去……”沈隽意说道。
“我是先让你熟悉熟悉。今后咱们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不过,你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科考入仕,正好趁此机会也熟悉熟悉各州府的风土人情,府衙治理情况。”
“是。”沈隽意这才收下。
“不过,”上官鸿觑了眼不远处的谢知刚,慢慢道:“你不入平阳公府也是对的。平阳公在朝中独木难支,这些年族中人才凋零,早不复当年。”
“如今待得下一轮袭爵,就是平阳侯了。”
“故而,平阳公府现在想进一步,就极有可能要附和圣上立功。”
“你是说复辟举察……”沈隽意怔然。
“不然你以为凌降曜为何千里迢迢追来此,非要拜入我名下?”上官鸿讥讽,“我又不是二八少女,能令少年郎为我这般折腰。”
“他看中的不仅仅是我帝师的名头,还有我麾下的桃李,更是我上官家背后的支持。”
当今什么最重要。
人。
不管是州府县郡都需得有足够的人口才能开展农桑工业,而同样国家也需要足够的人才军事。
在朝廷中独木是很难立住的,但若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那就不同了,动则牵发多处,自是就有了党派。
凌降曜要的是上官鸿这些年积累下的人脉。
这样一旦他入仕,在朝中就会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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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要是能立功,平阳公府自是能在辉煌个几代。
这些弯弯绕绕,上官鸿仔仔细细地掰碎讲给沈隽意听。
随后,上官鸿慢慢道:“不过,谢家也行。”
他望了眼沈隽意,“镇国公府开朝就在,靠的不是皇恩浩荡,而是战功赫赫。这些年谢家死在战场的儿郎,多不胜数,也就这一代鼎盛些。”
“而且谢家儿郎勇猛,目光也从不放在朝堂,而是边疆。这些年,若非他们固守边境,也不可能有这歌舞升平。”
“且谢家从不参与党争,只做圣上手里的刀。立功也是靠的自身想能耐,而不是诡辩谄媚固宠。”
可以说,朝中要说上官鸿从没想过拔除的就只有镇国公府了。
这是真正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好臣子。
沈隽意惊诧,“老师对谢家评价很高。”
“这些等你去京都待过,自然就明白了。”上官鸿笑了笑,“说什么文人清流,有时候有些人还不如武将来得通透。”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且赶紧走吧!记住我的话。”
“是。”
沈隽意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他作了个到地的揖,“阿隽拜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