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也是第一次发觉,确实是这样的。而且,好像每次都是。
先生却像是完全没有理会莫妮德埋怨他说破了一个秘密时的羞怯。他又吃了一口,眯起眼睛品味着,满足地摇头叹息着:“真是美味啊!确实应该有件像样的新衣服相配,吃起来肯定更香啊。”他看着她,“艾尔希娅啊,下次你要提醒我,我们一起换上格雷恩买给我们的新衣服去迎接他吧。说不定,格雷恩看到我们如此隆重地想念他,也能了解我们的心意,会多做几个好菜呢。那我老人家多亏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可又有口福啦。”
终于,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莫妮德早已脸飞红霞跑进自己的屋子,即使先生不再笑了,也不肯再出来了。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啊!却记得如此清晰!
他微微一笑:“是啊。莫妮德公主,毕竟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啊。”
远处传来马蹄声,所有的人都翘首远望。一匹马四蹄翻飞,骑在马上的人快马加鞭,裹在风雪中高声呼喊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守候的人群都欢呼起来。格雷恩和特林维尔相视而笑。“他们来了!我们走!”
前来报信的是阿卡阿卡。他跳下马,兴奋地嘴都合不上了。
“全都来了,马上就到了。离得老远,我就看到这面旗了。”他回头指着,“你们看哪,他们也想让我们早早就看到他们啊。”
特林维尔大声呼喊着:“士兵们,我们的朋友来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其实,已经不用他说什么了,士兵们早就蜂拥着冲了过去。他们都想亲眼看看那些被仇敌灭国,过着悲惨的日子,却还生生不息的凤凰一族。
今天,他们就要回家了。他们看到了!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定和安详目光的凤凰族人。他们扶老携幼,除了战士们手中的刀剑,老人身旁的拐杖,其他人除了身上的衣物,几乎都身无长物。
士兵们迎上前去,搀扶着老人,从虚弱的女人手中接过熟睡的幼儿。可是当他们想帮着那些疲惫几无走路气力的母亲,接过她们手里的孩子,却被感激的微笑所婉拒。她们已经失去过太多,孩子是所有凤凰族人的希望。她们只想把孩子们紧紧地抱在怀里。
风雪弥漫,却遮不住他们向往的目光。一朵飞扬的凤凰旗,飘入所有人的眼中。像血一样鲜红夺目。
没有人再说什么。顾不上回应温暖的问候,他们却都挣脱了战士们好心的搀扶。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的人,都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围在旗帜下,手扶着旗杆,仰望着,哭泣着。
“是我们的旗啊,是凤凰旗!是凤凰旗啊!”
厚厚的积雪无法湮灭热泪,那些身心疲惫的凤凰族人,跪在飘扬在雪中的凤凰旗下,把脸埋在雪中痛哭着。哭声夹在风中,令山河沉寂。年轻的战士们,黑巾蒙面,都围在一起,他们的肩膀耸动着,无声的哭泣着。
莫妮德公主在哪里?公主,你在哪儿?
他们呼喊着。声音嘶哑,悲恸欲绝。
圣城的士兵们都垂下了头。他们本应笑着迎接他们,不能让流离的人们踏上自己的土地的第一天,就看到还有别的人也在流泪。可他们只能让热泪挂在脸上。
此情此景,格雷恩也早就预想过。可他也不忍看下去。他听到身边有人干咳了几声。可那声音也明显是从哽住的喉咙里发出的。
现在不是他们跟着一起愁苦的时候。可他也知道,所有真忱热烈的慰问和暖心的话语,都不及让他们痛哭一场来得痛快淋漓。他们太需要发泄一下十几年来的悲愤和压抑了。
更多的凤凰族人涌了过来。他悄悄()
地退后几步。
凤凰旗下,哭声一片。
他默默地扭转头,心中酸楚,不忍再看。
突然,他觉得四周变得静悄悄地,连风都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身边的朋友早已像木雕泥塑般呆立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所有的人,跪在雪地中的,昂首站立着的,圣城的士兵,还有凤凰城的族人,都不再哭泣。
风嗖嗖的,卷起冰冷的雪粒,打在他们的脸上。
凤凰族人都伸出双手,像是迎接从天而降的神灵。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格雷恩也呆住了。
风雪中,似朝阳普照。莫妮德头戴凤凰王冠,身穿金黄色的长裙,白银丝线织就的云朵就是天空,两只火红的凤凰在女王身上飞舞,镶嵌宝石的腰带垂下流苏,被风卷起如火焰在燃烧。长长的披风就捧在歌莉手中,如雪般圣洁纯白。瓦纳拉仰着头手扶佩剑紧紧相随,泪水却不停地流淌。
莫妮德眼中噙着泪花,却没有哭。
当初她离开那天就没有哭。她只想用阳光般的笑容来迎接她饱经磨难的族人。
雪花慢慢飘落。莫妮德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缓缓安详地走向她的族人。
突然,像万年雪山无法再承受对大地的渴望,一泻千里崩塌倾倒。万千女神的子民像听到了呼唤,“噗通噗通”跪倒在雪中。无数饱含热泪的双眼望着他们朝思暮想的神女,向她伸出颤抖的双手。
他们嘶哑的喉咙呼唤出莫妮德公主的名字,用痛哭声诉说着委屈,也诉说着对她和故国的思念。磅礴热泪溶化了冰雪,也溶化了凤凰旗下所有人的心。
歌莉和瓦拉纳也跪在地上,哭喊着膝手并行,向他们历经苦难的族人爬去。一路洒下泪水,凝结在脸上。
莫妮德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哀伤和幸福盈满胸膛,她用力张开双臂飞扑过去,瞬间融化在她思念和思念着她的人群中。
格雷恩既心酸,又欣慰。只觉再多待片刻,他也会像那些凤凰族人一样痛哭失声。他拉拉身边朋友的手。他也正扭着头,不让他看到他的双眼。
“嗯。”他说。而他不争气的仆人却哭得像个孩子,顿足捶胸。
“就让莫妮德和她的族人们多待一会吧。她们有太多的话要说。阿卡,”格雷恩低低地声音说道,“去把欧瑞德将军请到长老的营帐里来,是时候了。别忘了,还有米莱里安王子。”
特林维尔一声不响地跟在格雷恩身后,脚步沉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