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地煞七十二变

关灯
护眼
第六十五章 杀心难耐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书架

人生是一个蹩脚的故事,幸与不幸,不需要高明而漫长的铺垫,只需一个草率的夜晚而已。

男人是六年前逃难来的富贵坊,他做得一手好包子,妻子也善于织布,两口子彼此扶持,兢兢业业攒下了一点家资,在富贵坊边上起了一间小院,生养了一对儿女,又入乡随俗领了社香,分年过节殷勤朝拜,为孩子寄名了佛神。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直到一场大火……

男人又一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说是家,可还剩什么呢?家什都烧尽了,只余半面熏黑的土墙,勉强拿树枝与野草搭起窝棚容身。

妻子没了织机,去郊外寻了野菜与草籽回来摘洗,瞧见了丈夫归来,连忙放下活计,带着忐忑与期望迎了上去。

“行会那头?”

男人沉默不语。

钱唐各行各业,哪怕乞丐都组有团行,平日收取会费,容许你在业内立足,紧要关头还能伸手搀扶一把。可这规矩,在而今的男人身上好似失了效,他去了城里许多次,总被拦下见不着行首,还被门子讥笑,说富贵坊什么玩意儿都有,而今又被烧成白地,男人不定已成死鬼,上门佯作活人是要诈取钱财哩。

妻子又问:“码头上有活计么?”

男人慢慢摇头。

钱唐连贯海陆,无论什么时候,肯去码头卖把子力气,总能混个肚饱。但近来不是时候,以往在潮期,虽海潮不靖,但总有大船不畏风浪劈波而来,且因镇海印的缘故,河运不受影响。但今年古怪,一艘大船没有不说,钱唐上游还闹起兵灾,阻断了船运。

城内外各码头都如富贵坊,各自有力工结社,此时此刻,连自个人都照顾不及,又哪儿来余裕容纳外人呢?

妻子怀揣最好的期望:“寺里怎么说?”

男人沉默摇头。

夫妻俩年年在积善寺烧香,想着凭以往的缘法,借些银钱东山再起,奈何出家人从来只化缘,不做施主。但和尚到底慈悲为怀,临了送了一张符,说能保他往后平安顺遂。

可往后平安,哪能解眼前困顿,妻子神情暗淡下来。

窝棚里,孩子饿醒了嚎啕大哭。大的在哄,可怎么也哄不住,自个儿倒挨不住跟着小的一块哭了起来。

男人如梦初醒,忙慌从怀里取出一枚酥饼,这是从庙里顺来的。佛前的贡品日日换新,这饼子酥皮已经冷硬了,里头却仍旧松软。

饿狠了的孩子们吃得很急,母亲递过水来小声责备,大的一个懂事些,把饼子撕了大半还给父母,男人只推脱吃过了,叫娘仨多吃一些。

“三郎回来啦。”

远远听着呼喊。

“门口”来了个年轻汉子,穿着颜色花哨的长衣,踏着顶漂亮的乌皮靴子,头上还簪着朵红菊,与周遭的断壁残垣格格不入。

他打了招呼,径直进来。

四下一瞧,唉了一声。

“早听说富贵坊遭了劫难,没想三郎这等积善之家也不能幸免。”不由分说,从袖里取了两吊钱,“这些钱莫要客气,且拿去支使。”

男人没说法,打发妻子去烧茶——几片顺手摘回的薄荷叶——努着眼木木瞧着那两吊钱许久,终于接了过去。

簪花汉好似得了什么胜利,大笑起来。

“要说以三郎的手艺,无论投身酒楼,或是借些本钱,这点家业迟早能赚回来。奈何城里有些个风言风语,说是何家大宅的事儿与富贵坊有关,近来情形骇人,大伙儿都不敢和你们轻易扯上干系。”

“要我说,要怪就怪那解……”簪花汉话到这儿突兀打住,似乎怕这名字会引来什么东西,“那贼子杀了人,拍拍屁股做起缩头乌龟,好些()

”黄尾往桶里泼水,娴熟地将每颗粘在缝隙的米粒刷下来,“人牙子虽害***离子散,但到底也给了人一条活路不是。”

李长安回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说人牙子有心善的么?”

“论迹不论心嘛。”黄尾打了个哈哈。

李长安一味深究:“这些天,海船进不来也出不去,人牙子早早把人买去,一天一顿养着,若非他们,咱们这粥还能再稀上一些。那人伢子的头头刘巧婆自称什么‘人菩萨",莫非是个名副其实的?”

黄尾拿大勺把涮桶水搅匀了:“兴许是养壮实些,才好抵御风浪?”

李长安追问:“为何又用红册子记名?”

“一本册子有何古怪?”黄尾失笑,舀了一碗涮桶水给道士,“又不是生死簿,你在阎罗手头见过那册子不成?”

李长安接过来,慢吞吞呡着。

没答话。

他当然没在阎罗手上见过,却是在何家大宅,在罗勇的案头,见过那红册。

…………

入夜。

黄尾杂思纷涌。

某日道士的夜不归宿。

织娘洞窟多出的鬼魂。

道士突兀叮嘱大伙儿等闲莫入城。

……

种种线索纠结成一个可怖的猜想,化作梦魇叫黄尾夜夜辗转,他总是习惯性地回避,说自个儿多心,可而今……

他唉了一声,披衣起夜,出门到了院子一角的小耳房前。这几天,李长安常常在里头赶制灵符。

“道长?”

没有回应。

“道长……”

他推开木门,里头空无人影,连着制好的灵符也消失不见。

遭了!黄尾眉梢一下梢耷拉下来,连忙转身到了前院。

月光下,林立的神像面容神情不一。

石将军手上已然空空如也。

这下子,黄尾连腰背也愁苦得更佝偻几分。

推开院门,远远眺望着山下的钱塘城沉在茫茫的雾色里一片宁静,一如潜藏着汹涌暗流的海面。

他晓得道士快意恩仇,可有些人杀不得,有些地方更是千万去不得啊!

急得快挠秃了一腮黄毛。

终究长叹一声,迈出了脚步。

…………

城市一片寂寂。

连夜夜醉生梦死的胭脂河畔,而今亦是欢声寥寥,灯火稀微。

若是懵懂凡人,不明就里,大约只觉城市萧索幽寂得叫人恶寒。可在鬼类眼中,却分明见得诸鬼使在各坊神祠中肆无忌惮掀起滔滔恶气;护法神们或高据寺观监视人间,或于街道上空呼啸而过大展神威。

双方互不干扰而又隐隐对峙,却惊骇得城中三成居民不敢稍有声息。

好在,城市下头有着蛛网般蔓延的阴沟暗渠,它们联通着城市每一个隐蔽的角落。它们当然十分危险,滋生着许多阴暗的故事,也潜藏着钱唐城中最大的恐怖。

但黄尾偏偏对这些沟渠,至少大部分,了若指掌。

他小心绕过神祠的所在,避开神将的视线,到了城东一座大宅前。

这宅子唤作积善堂,是人牙子头头刘巧婆的老巢。

在寸土寸金的钱唐城内占地颇广,外墙修得尤为高大厚实。高高的仿佛畜棚的栅栏,里头逃不出,外头窥不进;厚实的透不出一点儿声音,隔绝墙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有好事人称,某年八月头潮水逆涌,漫灌坊市,泡坏了积善堂外墙,墙上裂开了一条小缝隙。有乞儿不知厉害,靠着墙脚借檐下()

尺寸之地过夜。仅仅一宿,那乞儿便患了失心疯,逢人便说,那高墙阖锁着的是幽冥地府,缝隙漏出来的尽是死人们的哀嚎。

某夜后,消失无踪。

黄尾蜷缩在墙根的阴影里小心挪动,不敢甩开脚步,更不敢攀上墙头,唯恐召开鬼神注目。积善堂诚非幽冥地府,却真有一条小缝。

他绕开大门,到了那处缝隙前。临到头,却踟蹰得很。刘巧婆可不是简单的人牙子,而是能量广及南洋,成为鬼王坐上宾客的狠人。

其巢穴不是地狱,何尝不胜似地狱呢?

他怕得很,尾巴都夹在屁缝里打抖,若非已是死人,恐怕心肝都要跳出胸膛口了。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书架

脑叶公司:月光笼罩着都市 从母星爆炸开始列车求生 规则怪谈:我在猛诡世界里封神 轮盘世界 这里有尸气 诡异,从被看见开始 幽冥独行客 整诡工作组 正义的温度 我在殡仪馆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