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前宰辅,哪怕是巡夜司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故此,此次来照马驿的缇骑首领,不是百户、千户,而是堂堂的巡夜司指挥使。
“国策?”
欧阳宰执先是一愣,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他做到了文官的顶点。
论心机,天下之人难以与他比肩者。
因此,在刘指挥使只说出这只言片语后,他就猜到了崇明帝所要的国策究竟是什么。
不外乎是让他这个弃官而走的前宰辅担责!
“陛下说了……”
“您走后,谥号文忠。国朝三百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人获得如此殊荣。”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说罢,刘指挥使扫了一眼马车上的女眷,淡声道:“欧阳大人可不要自误……”
“我记得……”
“皇帝为太子时,我担任过太子少傅,为其讲过经史……”
欧阳宰执从老牛背上,缓缓走了下来,并说了这一句没由来的话。
成为内阁大学士后,他亦兼任过太子少傅这从一品官。
先帝属意他成为未来的宰执,所以让他入东宫,辅佐太子,以期日后成为从龙之臣。
二十多年过去。
太子继位,成为崇明帝,江河却日下。
“我也听过欧阳大人讲的经学……”
刘指挥使微微颔首,下马执弟子礼,立侍左右,伺候欧阳宰执。
两人像极了一对师徒。
二月春雨,细如牛毛,不知何时而下。
前面二百步,有歇脚亭。
二人一前一后朝歇脚亭走去。
欧阳宰执负手在前,刘指挥使执伞在后。
“当年,苏学士离京的时候……”
“也是在这里。”
“我劝过他。”
“他手里持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反诗,拿给我看。这首诗我看了,看完后,我决意要杀了写这反诗的人,苏学士劝住了我……”
“这首反诗,应该很应景。”
坐在石凳上,欧阳宰执握笔,但许久未下笔,他看了眼亭角飞流而下的雨瀑,这才下了笔。一边写,一边念道:“看天下,尽盗夫。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杀尽百官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儿汉,何以入狱作囚徒?”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字罢,笔停。
他闭上了眼眸,几滴老泪洇湿了刚刚干涸的墨迹。
刘指挥使保持了沉默。
良久,他才开了口,“这首诗,是徐行作的反诗,弟子见过,也读过。只不过,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囚徒,出不了狱,也化不了龙,只是一个困兽犹斗的可怜人……”
“可他现在却打了你的脸!”
欧阳宰执睁开了眼,他笑了笑,“出了狱,他就成了堂堂的刑天王。他走的路子很对,关西道民怨朝廷已久,他入了关西道,如鱼得水,士绅们很快就拥护了他,站稳了脚跟……”
“此刻,他也逼得老夫,不得不给陛下写国策了。”
他似是嘲讽,似是欣慰。
刑天王的反诗,和他也有些关系。当初,若不是他应了苏学士的恳求,给了徐行在天牢用笔墨的特权,恐怕这反诗,亦不会应运而出。
“欧阳大人……”
“陛下还在宫里候着呢。”
见时间已不久,刘指挥使也没等待的耐心了,提醒了一句。
这口黑锅,也唯有欧阳宰执这等社稷重臣才接得起。
“不急,不急。”
“老夫这就磨墨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