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日子似乎也过得更快些,北汉国丧的多项仪程还算井然有序完成了,冉朱孤也接到了冉其吉送来的密报——他见到了毫发无伤的镇原王,镇原王现在襄阳,但拒绝立即回国,借口是质疑太尊乃病殁。
这个事情,瞒不住姜泰,也不能瞒。
姜泰自然大发一场雷霆,可他心知冉其吉必会把太尊的真正死因告之姜漠,姜漠就有可能猜到他的计划,那个窝囊废,畏惧遭遇刺杀,以为留在东豫才能保住小命,冉其吉当然不会勒令姜漠回国。
姜泰只能逼害冉朱孤。
“太尊为文太妃毒杀,镇原王要追究,难不成是想让朕判处文太妃弑君的死罪!此时国丧仪程已毕,礼部已经议定先送先君梓宫入昆仑神庙,待陵寝建好正式下葬,可送葬的仪式不能等数载之后才举行,镇原王做为孝子,岂能置送葬仪式不顾?”
议事堂里现在也没有外人,在座的几个,其实都知道太尊是怎么死的,冉朱孤回应时自然不需要避忌。
他冷冷顶撞回去。
“文太妃是为陛下所逼,迫不得以只好在太尊的药膳中的投毒,但这绝不代表着镇原王知情后,会原谅陛下弑父弑君的罪行!”
“冉朱孤,你竟然敢指控陛下?!”姚乌墉拍案而起,一声怒吼。
他是姚太后的老父亲。
姚乌墉现已年过七旬,但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养尊处优了,因此北汉立国一
战,他未建寸功,姜雄鹰在位时,自然也没有受到半点重用,姚氏部现有两万部卒,是北汉受尽嘲笑的“渣兵”,就连姜泰,也不放心将关中四塞的任何一座要塞交给姚氏部镇守,现在姚氏部所辖的部署,编入了京卫,寻常说是负责巡逻市坊,其实就是在市坊间游手好闲的一帮兵痞。
居然连姜泰夺位的一战,姚氏部都没有真正参与。
这样的人,冉朱孤一贯就不放在眼里。
“姚乌墉,你一定要逼我召举部首判议,就太尊是否心甘情愿禅让皇位一事公开议决么?”
部首判议乃是羌部的旧传统,北汉立国之前,其实汗位的传继都要通过部首判议议决,羌部原本就是靠诸多部盟组成,数百年间,大部盟吞并了小部盟,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十八部,各部皆有部首,而支持姜泰的部盟,现在仅占六部,其余的部盟虽然不尽都支持姜漠,也有中立观望者,可所有的十八部中,冉氏部的实力不容小觑。
姜泰目光阴沉真盯着冉朱孤,但他现在无计可施。
只要姜漠离开襄阳城,在入武关途中,他已经安排了由他直统的心复卫部伏击,姜漠死于非命,冉其吉就要承担护卫不力之罪,到时他会给予冉氏部一个台阶,把伏杀姜漠的罪名扣在东豫头上。
如此一来,把神元殿君永久扣留北汉就是有理有据。
跟东豫的和议不了了之,东豫绝无可能为了神元
殿君公然宣战,他就赢得了余地向北赵示好——神元殿君留在东豫,对六部联盟有害无益,他设计将殿君诱至羌汉,为的便是日后与北赵等国联合攻灭东豫的大计。
可现在姜漠分明识破了他的诡计,不愿回国奔丧,他若要问罪姜漠,冉朱孤岂会妥协?
姜泰只好和智囊姜高帆议商对策。
他最信任的当然是姚氏部,以及两个亲兄弟,奈何不仅是姚乌墉父子只会满口狠话,两个弟弟也仅仅只是提议不能在这时就和冉氏部翻脸,再无建树了,这一窝子亲信的智计比文渠都大大不如,可文渠又是文氏的兄长,虽然现在也算是姜泰的“岳丈”了,似乎又把文太妃视为了弃子,然而毕竟姜漠还没死,又有冉氏部作为后盾,文渠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姜泰这个篮子里。
姜高帆很快给出了应对的意见。
“镇原王能不能在襄阳滞留,归根结底,不是要看东豫的帝君愿不愿让他滞留么?虽然说东豫的两个皇子都已经归国,可神元殿君和左副使现还留在上京,陛下之前说,左副使其实并不在意殿君的去留,在意的仅是两国邦交是否达成,臣琢磨着,左副使固然聪慧,到底为年龄所限,且毕竟只是女流之辈,虽然洞察了陛下会留下殿君,却绝没想到陛下根本就无意与东豫议和。
而且镇原王不愿归汉,左副使自己的安危都难保证了,她意在母仪
天下,那势必是要回到东豫的,如果说服左副使禀奏东豫帝君,东豫的帝君下令强行驱逐镇原王,镇原王除了归国,难道还能投奔北赵不成?”
北赵的皇帝,可是恨毒了姜雄鹰,姜泰坚信北赵不可能支持姜雄鹰的亲子,毕竟姜漠曾经力谏过兵援蜀州,在北赵看来,无疑就是要和东豫联手与北赵为敌!
“东豫将镇原王驱逐,导致镇原王在归国途中遇伏殒命,如此东豫其实是想挑拨离间,导致我朝内争的说法,就会为绝大多数部首采信,到时陛下就大可不必担心冉朱孤用召集部首判议作为威胁了。”
于是瀛姝再度被姜泰召见。
“镇原王竟然不愿出襄阳城?”瀛姝自然是要假装一下错谔的。
姜泰当然不能直接告诉瀛姝是他逼得文太妃毒杀姜雄鹰,如果把这样的隐密都宣之于口了,难保这个聪明的左副使不会想到他绝对不会容忍姜漠平安入武关的计划。
“我大羌的皇族,竟然出了这样一个窝囊无能之辈。”姜泰摇头叹息,一脸的羞惭:“朕也没料到,他主动是议成为议和的主使,用意竟然是因为担心朕介意他曾是太尊择定的储君,朕会视他为威胁,将他斩草除根!”
瀛姝挑着眉:“陛下恕外臣直言了,倘若镇原王真是贪生怕死之徒,又何必从建康先至襄阳,在见到冉督司时,又再反悔呢?”
“他若不和冉其吉碰面,冉其吉便会
质疑是豫帝强留他在建康宫了,豫帝怎会因他这个贪生怕死之徒与我朝生隙,朕这个弟弟,虽然贪生怕死,还不算愚不可及,他得安抚好冉氏部,证实豫帝并没有强迫于他,如此,豫帝方才不会强行将他逐出领域。”
“既然如此,陛下理应下旨,令镇原王归国,尽臣子之忠孝。”
姜泰蹙起了眉头。
讲道理,姜漠不尊他的圣令,不愿回国为姜雄鹰送终,的确不应让东豫朝廷判夺。
“他现在襄阳,死心踏地求庇于东豫,必然不会再尊朕所下的令旨,就算朕另派使臣,也不能在东豫辖下的城池,将不遵令旨的臣子处罪。”
这话倒是也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