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泰深深看了瀛姝一眼。
四大使臣中,就数左副使城府最深,姜泰虽然已经先得了卫夫人的提醒,仍然还是在瀛姝的手上吃了亏,姜泰不信连司空木蛟都已经被打草惊蛇,瀛姝却仍然笃信着他会放归轩氏,明知留下就是深陷险局,但这个狡诈的女子,却愿意留下来犯险。
难不成在未央宫,在长安城,她还企图着能够插翅而飞?
瀛姝被姜泰
多留了一阵。
已经不在这间空阔的大殿,大殿之后,有一片草木葱笼的苑景,正是金乌移入云层的片刻,忽然而生的风,灌满亭台。
瀛姝全然不惧姜泰施以的肃压。
“外臣若是不妥协,陛下不也会强行扣留殿君么?”瀛姝回应姜泰的问话时,颇有些嘲弄的口吻。
“怎么能说是强行扣留,最多,不让镇原王先回朝而已。”
“镇原王不回北汉,冉氏部不会答应,但冉氏部不会因此埋怨陛下,会迁怒于外臣等,冉氏部如果愿意领军出征攻打益州,陛下就能隔岸观火了。”瀛姝看着亭子外头,被风压得起伏的草木:“陛下笃定我朝必然乐意与北汉修好,方才以议和为诱饵,用一个镇原王,诈得殿君自投罗网。”
“左副使既然已经洞若观火,为何不先行回国?”
“陛下认为,我愿意殿君回国否?”
“哦?”
瀛姝轻轻笑了笑:“于我而言,此趟出使的使命在于促成两国建交,可要是逼得陛下出尔反尔,两国再无和谈的余地了,我既不能保殿君平安归国,又不能为君国争取任何利益,我这个左副使,岂不会成众矢之的?”
“左副使的谋划恐怕不仅于此吧?”
“陛下以为外臣还在谋划什么?”
“日后,母仪天下!”
瀛姝挑着眉,漆黑的眼睛似乎沉静如夜空。
“东豫二、三两个皇子,不管其中何人争取得神元殿君为皇子妃,都将成为鬼宿
君夺储的巨大障碍,而左副使与鬼宿君情投意合,将来必为鬼宿妃,左副使才智无双,不甘亲王妃之位也是理所当然。”
“外臣可当不起才智无双的谬赞。”瀛姝懂得何时谦虚。
也懂得怎么给自己的“野心”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神元殿君留在大豫,于殿君而言并非益事,殿君的性情,根本不适应权场拼争,外臣知悉北汉王朝一直保留着神官之职,如国巫、巫臣,过去甚至还有神女,这些神官,都是极受羌部臣民尊崇的。
陛下根本也无意让殿君涉入朝堂吧,于殿君而言,其实最适宜的就是据高位,却远离权场。陛下留殿君于国,矛头其实并非针对我朝,而是指向北赵,从这点出发,我朝与北汉同仇敌忾,殿君只不过从建康宫换来了未央宫,尊荣的身份崇高的地位半点不减,又能为亡于北赵屠杀的族人报仇血恨,相信殿君留下来,也是心甘情愿的。”
横竖现场没有第三双人耳,就算鸟耳,也仅有闻机这么一双,瀛姝一番胡说八道,留不下半点隐患。
她不需要姜泰的信任。
便是巧舌如簧,姜泰也绝不会给予她信任,她的话,是为了让姜泰更自信。
护送三皇子及南次出武关的是冉其吉亲自所率的八千精锐,而相迎镇原王回国,也正是冉其吉所率的这八千精锐。
离别之时,离开的人和留下的人,都没有依依不舍的情态,
只是这天,梁会惊异于神元殿君备下的茶水竟然不是野茶了,他问:“难道野茶这么快就喝完了?”
“我其实根本就喝不惯野茶。”殿君说。
瀛姝看了过去。
殿君一口气喝完了一盏茶水,舒舒服服透了口气:“我从前,性情有些古怪,有些人事我明明不喜欢,但我觉得只要我不厌恶,就不能表露出来,其实我根本不习惯喝野茶,但当初因为野茶是角宿君采摘,我不好表现出我的不喜,角宿君又总是为我添茶,误会就越闹越大了。”
说这话时,殿君看着心宿君,可她再一次意识到了,心宿君根本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愿,他永远都是神情淡然,并非高高在上,却也漠不关心,好像无论她说什么话,都是应该的,引不起他的关注,更不足够让他评论。
“原来是这样啊!”梁会看上去却很开心。
瀛姝喝着茶,有如人在另一个空间。
“多亏殿君说明了,否则……在下正犯愁日后到哪去摘这样的野茶呢。”梁会的语气是跳跃的。
夜更深的时候,殿君问瀛姝:“他怎么一点都不介意?”
瀛姝知道殿君问的是哪个他,一下子就笑了:“介意你不愿把真心话告诉三殿下,愿意跟他讲?”
殿君的眼睛里,却只有那忧愁的残月,她刚才说那些话,说给的是两人听,一个有如充耳不闻,另一个再次误解了她的意思,她想了很久,才决心委婉拒绝,
结果却让她更烦恼。
“阿姝,你说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会被那些遥不可及的人事吸引?”
“因为人人原本都有向往美好的本能吧,比如嫦娥奔月的传说,体现的就是人们对明月的向往,又比如多少人惋惜花无百日红,也是期待着美好的事物能够长存。”
“可是人永远登不上月宫,也总是无法挽留花开花落。”
“但也许,月宫中的情境,不如在人间仰望时更加美好,而花开花落,本身就是个长久的轮回。”
传说中登月的嫦娥会思念人间,后悔着舍弃了繁闹却义无反顾奔向了孤寂,但她想接近的那轮“明月”,是值得她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奔向,最美好的心愿,也无非是能站在他的身旁。
可是她的眼前,却没有路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