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漠住在了紫微宫的佳期阁,此处位于西苑,太子偶尔会在西苑宴请宾客,东宫的女眷寻常并不会前来这里,西苑里原本还住着不少的乐伎,眼下都暂时搬离了西苑,在这里服侍姜漠的仆婢都是太子亲自择选的,自然均为亲信,此日,太子在西苑和姜漠饮谈,请来了司空月狐作陪,气氛正好时,却有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这位其实不能称之为客。
虞碧华在两个仆妇的陪随下,铿锵有力昂首挺胸直奔水榭而来,三双眼睛一齐盯着她,太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奈的火光,先举起酒盏来:“见笑了,见笑了,家里的姬人太任性。”
太子没有离席阻拦虞氏的意思。
司空月狐便笑道:“虞良娣原是太子兄的表妹,也能称为青梅竹马。”
“理解理解。”姜漠也举起酒盏来,喝了酒,就见被称为虞良娣的女子已经走上了通往水榭的廊桥,眉眼能看得清了,不过在他看来,依然不知道长
相和临沂王氏那两个姐妹有何区别,这也是件奇事了,羌人明明和汉人的容貌没有太大区别,汉人血统的男子,他倒不至于辨()
不清谁是谁,唯有汉人血统的女子,总是难以辨清相貌,而关于他的这点习惯,也唯有大豫的中女史……如今已经成为女尚书的王五娘心知肚明。
那个女子,不知道是否如传言中的聪慧过人,一双眼睛却是够毒辣。
“殿下可是叮嘱了西苑的护卫拦着我不让我入内?”虞碧华刚入水榭,脚步没停下来,就大声质问。
太子这里的眼睛里,已经不见火光了,口吻也极柔和:“这位是北汉的镇原王,不能失了礼数。”
虞碧华方才行了个极度敷衍的礼。
“殿下还没答我刚才的问话呢!”
“镇原王如今暂居于西苑,我的确嘱咐了护卫不能让闲杂人等入内打扰。”
“我可不是闲杂人等。”虞碧华已经傍着太子身边坐下,她的眼睛里,像根本没有另两人似的:“要不是问得殿下在西苑,我也不会来这里,殿下既在,我为何不能进来?那些护卫太无礼了,我知道禀报太子妃无用,就是太子妃交代的他们羞辱我,殿下可得主持公允!”
司空月狐听虞氏越说越不像样,冲姜漠笑道:“刚才太子兄提起的那座奇石,就在堤上那片花篱后,我陪着贵使先去赏看如何?”
姜漠也知道不宜多听太子的家事,从善如流。
他跟着司空
月狐走到了湖堤上,才问:“那位虞良娣,可是贵邦皇后殿下的侄女?”
“虞良娣过去时常入宫服侍皇后,皇后因此很疼爱她这侄女,虞良娣自幼跟太子兄说话时就不会拘谨。”
“我有个表妹,同样娇生惯养,性情也是这般天真烂漫。”说话间已经绕过了花篱,而凉亭之前,果然有一座奇石,但姜漠当然无意观赏这座奇石,他刚才有意提起自家表妹是有用意的:“兄长奉父亲为太尊,父亲不再过问国事,又因为大尚臣的谏言,兄长允准了舍母入太尊殿照顾父亲的起居,我那金珠表妹是舅父的小女儿,不仅极受舍母的疼爱,也为舅父、舅母珍爱如掌上明珠,她现在已经是兄长宫里的夫人了。”
司空月狐转过身,看向姜漠。
“今日贵邦的太子殿下若不请四殿下来此,改日我也会亲自前往心宿府拜会,还请殿下相信,真正想要与贵邦建交的人是我,为两国社稷,豫汉百姓,我必须回国重掌权位,我知道只有四殿下能够助我达偿所愿,我可用性命启誓,我若达成志向,从此北汉将尊大豫为主邦,岁岁纳贡,我愿将我的长子送往大豫,恳请贵邦国士良臣授以华夏礼法,日后我之子孙承继北汉王位,将长以华夏中原的礼法治政。”
“贵使需要孤如何相助?”
姜漠越发压低了声嗓。
江南早春的风,从来都是柔和温润的,经过湖面时,
甚至难以泛动涟漪,可今日西苑里的一湖清波却被软风搅得荡荡漾漾,只无人关注。
一年更一年风急潮涌,只是星移斗转如故,世上的人,照常明日复明日。
大江东流,数艘舰船却逆向而上,远离了大豫的国都,建康城中的风波暗涌已在瀛姝的身后,她此时手扶着栅栏,目光追随前方的落日,心无旁骛观赏着江山美景,当身边多了个人时,她才把目光从遥远处收回。
“终于是得空闲了?”瀛姝笑问着南次。
“三兄总算是肯放过我了。”南次抬手摁了摁眉心:“我想起从前,皇子们的旬讲早课,三兄明明荒嬉得很,那个时候博士们布置的功课,三兄跟二兄一样从来都是假手于人,唯有父皇考较之前,才临时抱佛脚敷衍过去,这一年还真像是换了个人,我都快怀疑他也是重生人了。”
“重生人并不一定会脱胎换骨,比如王青娥,活了两世人,活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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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胎换骨,看来我不能轻视三兄了。”南次却笑了笑:“只是他在出使的途中还坚持用功就罢了,老拉着我跟他一同用功,我早前跑了会儿神,居然还挨了他一戒尺。”
“打哪里了?”
“手臂上,还挺痛。”
瀛姝看了南次一阵,笑了:“世家子弟在这样的年岁,也确是苦读奋学的时候,三殿下不知道南次你有重生的经历,搁过去,哪怕是他决心苦读奋学了,也不会管你
是否游手好闲,如今他拉着你一块儿用功,可见他的心性,确实跟过去判若两人了。”
“我虽然是活了两世,可那一世,也无非是荒废时光而已。”
南次此时却已经不因前生之事郁苦了,他的目光垂下去,看着瀛姝腰系的裙佩,绦苏应风而舞,相思子殷红似血,他突然就长啸出声,长啸惊起了左堤的一群鸥鹭,也惊动了右侧的舰船里,返程的北汉副使,从船舱出来,站在甲板上观望。
南次冲他拱了拱手。
“费劲应该是姜泰的心腹吧?”南次低声说。
“主使是姜漠,副使一定是姜泰的耳目,他的使命应该就是监督着姜漠达成让殿君使汉,当然,他不会加害我们一行人,至少我们到达长安之前,他非但不会加害,当到汉中后,他还会保证我们一路上的安全。”瀛姝现在也不瞒着南次了她所知道的内情了:“这个费劲,原本很受北汉太尊的信重,不过早就被姜泰笼络,没有他的配合,姜泰篡位的计划也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我们抵达长安后,也务必着重关注此人,他的妻子是现在北汉太妃的胞妹,也就是姜漠的嫡亲姨母。”
瀛姝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三皇子也从舱厅里走了出来。